“这点地,怕是不够吃。”
李高地也犹豫––这地,过日子确是有点紧。
“爹,”李满仓犹豫道:“要不,把林地给三弟一块。”
李满仓知道此时他最好啥都不说,但他知道他弟让他娘给养娇了,干活时拈轻怕重。只先前有他和他大哥挡在前面,他爹没能发现。
所以,若真要分家单过,他弟的日子一定不好过––他远不及大哥勤劳肯干,弟媳妇也不及大嫂踏实能干。
而他能帮他弟的也就是建议加块山地––这是他大哥分出去后置的,且爹一置两块,显见得是有弟弟的一份。至于别的,他即便有心,也不能加了––二伯盯着呢。
今儿他爹突然分家,显见得是得了二伯的授意。现族里,就数二伯辈分大,他既发了话,那还是老实遵循为好,不然,一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次子的话让李高地还算满意。他点头道:“那就加块林地。”
如果种姜,李高地想,满园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于氏觉得即便加了林地,分给满园的地也还是少了。不过先前继子就得了这么多地,当时继子并未说啥。所以,现在,自己必须得好好想想,这话,得怎么说,才能让李高地改主意。
李满园见他娘也不再说话,急得鼻子上出了汗,他想说些什么,偏偏脑中空空,没一句托词。
着急间,他媳妇钱氏已哭出了声。钱氏是一点也没想到会现在分家,而且她家分家得的地,竟然和大房一样少––这可叫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于氏想好了词,便摘下手绢来压眼角,然后悲声道:“满园啊,你就听你爹的吧!”
“这事啊,是娘对不起你啊!”
“娘命苦,这辈子只能与人做填房。”
“自己矮人一头不算,带累得你和满仓也都矮人一头!”
“娘在这个家,说话不硬气啊!”
“若娘腰杆子硬,说啥算啥,咱家分家又哪里会轮到族里说话”
“娘没用,将来就是为这个家操劳死了,到了地底下,还得给人家福气大得自己都压不住的短命鬼做低伏小。”
“将来不说受人家儿子的头了,就是连我自身两个亲儿子的头都不能受啊!”
“满园啊,你有这样没用的一个娘,你除了跟着受委屈,又能怎样呢?”
于氏越说越伤心,竟又哭起她娘来:“娘啊,我的娘啊!”
“你生了我,怎么又舍得把我与人做填房的啊?”
“这填房是人能做的吗?”
“我给这个家操持三十年,却永远赶不上人家早进门的五年啊!”
“娘啊,你知道这三十年,我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骂啊?”
“娘啊,你误了我一辈子不算,还带累得你两个外孙子也出不了头,几个曾外孙子也没活路啊!”
于氏这么一哭,不说李满园了,就是李满仓也流下了眼泪––他爹的原配陈氏在族谱上是妻,将来,她将跟他爹合葬,立大碑,刻所有子孙名字,永享子孙香火,而他娘于氏作为填房将来在族谱上只是一个侧室,将来只能在他爹和原配的合葬墓侧后点个浅穴,立个小碑,碑上只能也刻他两个兄弟的名字,连孙子名字都不能有。
填房、侧室,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个妾。
看见于氏和两个儿子的眼泪,李高地也觉难过––或许他曾对原配陈氏有过感情,但于氏确是和他同甘共苦了三十年。
五年和三十年,李高地心里的天平自是完全地倾向了于氏。如果让李高地选择,他一准选择和于氏合葬,至于,陈氏,他都已经完全想不起,她长啥样了!
将来,身后的事,眼下,分家的事,这一切都让李高地烦躁。烦躁中,李高地禁不住想:好好的,他为啥要分家
想着,想着,李高地忽地想起他分家也是因为端午节下,小闺女李杏花回娘家的那天夜里,于氏搁睡觉前突然开始哭,然后便和他说小女婿作为三儿子,分家只得了三亩地。幸而他家靠码头,可以卖大碗茶补贴家用。而满园,将来,分家只得四亩地,这日子要咋过她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睡不着觉。她觉得对不起孩子,如果满囤是她生的,她就可以做主,让满囤匀几亩地给满园了,横竖满囤家人口少,没儿子。兄弟间相互帮衬,还不是应该的
就是那夜,李高地想起来了,他听了她这些哭诉,才动了分家的心思。不然他活得好好的,想这些身后事,做啥?
蓦然地,李高地又想起下午,他哥的那一句“别你家里的一哭,你就又忘了”。
似乎每一次,李满园想,他家一有大事,于氏就会哭:二十五年前,他要送满囤上学,于氏哭家里刚买了地,没有余钱;二十年前,他要给满囤说亲,于氏哭媒人说看好的人家嫌弃她是后婆婆,说她后妈难做;十五年前满囤必须赶满仓成亲前成亲,她临时给说了山里的王氏,然后又哭着说她办不好事,对不住满囤。
越想越烦躁,李高地突然站了起来––这一次,他决定硬气一回,照他哥说的做。村里没地的人家多了,既然人家都能活,为啥满园就不能活?何况,满园并没不是没有地,他完全是照规矩给了满园,他应得的一份而已。
先前分家,满囤,作为长子,得这样一份地,才是真的委屈,但他说啥了吗?还不是照自己的话做了。
咋自己,一样的话到了满园这儿就行不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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