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逃开了,又一次。
寒夜里的风声像极了呜咽,冷风刀割一般刮痛耳廓,喉咙里渗出的血腥味带着丝丝缕缕的甜意。齐莠从那间房子里跑出来,顺着街边各色的灯光一直走,又走回摆满摊位的夜市,呛人的烧烤味、下水道里散发出的腐臭,包括小店铺里廉价的香水弥漫在空中,齐莠一一走过。
很多明摆在他面前他却视而不见的事情在此刻冒出头来。
一楼的婆婆不知道蒋璐和良辉是再婚,她以前常常说:“齐莠,你和你爸妈长得真像。”
齐莠从不去在意,太多人说这样的客套话,他以为他们都是一样的。可是现在他分不清了,或许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唯独只有他,愚昧天真。
他想到齐管竹,想到七年前哥哥拥抱住他的力度,想到落在他脖颈的眼泪。齐莠浑身打着哆嗦,又冷又饿,想到那时候的齐管竹大概比他更绝望。
他是不该降生于世间的人,是最没资格指责齐管竹的人。
他什么都不拥有,所有一切都是他偷来的。
他是蒋璐出轨生下的孩子。
那股恶心的油烟味又涌上来,撬开口鼻生生灌进喉咙,齐莠干呕几下,手指攥紧喉间的皮肉。
很小的时候,他刚刚升入幼儿园大班,比同年级的孩子都小了半年。
正是对什么事物都好奇的年纪,小朋友之间的相处也出奇的简单。某天放学后齐莠和平时一样,同其他孩子一起在班里等家长来接。
有个小孩子本来已经被接走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又跑回来,一副神秘的样子,小小的、稚嫩的双手凑到齐莠耳边,软嘟嘟的嘴巴也贴近了,用最天真的语气,含含糊糊的童音跟齐莠讲:“齐莠,我妈妈说你的名字是狗尾草的意思。”小孩子睁着大大的眼睛,一派稚气模样,“什么是狗尾草啊?”
齐莠说:“我不知道。”
他骗人。
他从小就是个撒谎精了。
奶奶跟他讲过,狗尾草没人疼没人爱。
他都知道。
但他不想当狗尾草。
那天最后他等来了齐父,班上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孩子,他等了很久,看到父亲的那一刻本来很开心,可是男人高大的身躯严肃的脸庞都叫他退缩。
他诺诺走过去叫了一声“爸爸”。以前蒋璐来接他就会牵住他的手,那一天他也犹豫着把手伸过去,齐父往前迈了一步,他就落下手乖乖跟上去。
不牵手也没关系。
小齐莠把眼睛睁得滚圆,他不要哭,会被训的。
等到回了家,看到坐在书桌上写作业的哥哥,小齐莠搬着小板凳等在一旁。
齐管竹停下笔问弟弟:“你有什么事吗,干嘛守着我?”
“你写完作业了吗?”五岁的小孩子,说话还奶声奶气,像把牛乳味的硬糖含在嘴里讲话。他一直等到齐管竹写完作业,然后伸出一只手,认认真真跟哥哥讲,“我想牵牵手。”
齐管竹笑出来,乖乖把手递过去,“喏,给你牵。”
这时候玄关响起开门声,女人拎着购物袋进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哒哒”声,蒋璐把头抬进大儿子的屋里:“齐莠回来了?”她笑了一下,“妈妈今天忙,没赶上时间去接你,让爸爸去的,柚柚有没有很乖?”
齐莠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母亲身上。
齐管竹放下落空的手,手掌轻轻拍拍齐莠的后脑勺,“去找妈妈吧。”
……
最近齐管竹总是很晚才回住所,拖着满身疲惫回去,家里又是一团糟,摆在地上的啤酒瓶、随意扔在床上的旧衣服,生活又回归了以前。
今天也是如此。
电梯缓缓升上楼层,齐管竹心里不知道在盘算什么,眼神晦暗幽深,电梯停下的那刻抬起眼,面对漆黑空荡的楼道踏出一步。
齐管竹边走边拿出钥匙,背对着走廊,钥匙未插进钥匙孔,眉蹙着眼睛微微眯起,慢慢转过头。
楼梯上黑乎乎的一团,映着月光,少年的轮廓晦暗不明,两腿曲起来抱住自己的膝盖,像受伤的小动物瑟缩一下又放松了神经。
“齐莠?”齐管竹走近了,齐莠正好抬起头,两个人的视线对上,少年水亮的眼睛倒映着齐管竹的身影。“你在这里干嘛?”
齐莠眨了下眼,那双润湿的眼眸好像随时能掉下泪来,清澈的如一捧虚幻的水里面倒映着一个真实的人。
“和妈吵架了。”齐莠说着站起来拍拍屁股,匆匆低下头话落的淡然又任性,“我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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