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阙点十次单,可能只有一次是夏谐负责派送。他抓紧了这点少得可怜的时间去看夏谐,一眼一眼地看,十分小心,又十分贪婪。
夏谐的身影一直看起来很匆忙,但匆忙之中又可以看出他始终不忘的细致。他的手一直是那样脏污,把快递递给林阙时也始终没有忘记垫上那张餐巾纸。这是很难得的,林阙也不明白是什么让他坚持着这份难得。
在重复的见面中,夏谐没有觉出什么不对劲。也许在他眼里,这一切不过是在正常不过的工作中的一点巧合。他照常地摁门铃,送上快递,递上签收的笔,然后走着快步离去。
满是浮尘飘荡的人世里,好像没有什么是值得他留恋的。
而林阙也只是无声地等待着他上门,然后和他重复那几句话,再看他离去。
林阙没有觉得什么无聊,或者厌倦。一开始,他很享受,很满足。每一次他都把夏谐的身子从上到下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看他脸上又添了几道新伤,结了几块旧痂。每一次再看见他,林阙心脏的跳动就会变得更剧烈。
他开始有一种冲动,驱使他在夏谐离去的时候拉住他的手腕,请他到屋里坐一坐,喝一杯茶。
他的手腕会有多细,握上去会有皮肤下面经络跳动的触感么?他皮肤下的血是冷的还是热的,衣袖下面又暗藏着多少伤口?
林阙的心渐渐变得不满足了。
这是爱欲膨胀的后果。他已经不满足于“陌生人”这个身份了,他希望能够去触碰,去更多地触摸到夏谐。他想跪在他面前,把他手上的脏污一点点洗去。
他想问他”
然而林阙只是暗暗地按捺住这种冲动,继续站在门口的阴影里,目送着对方的远去。
夏天就在这目送中渐渐消逝去了。
有一回,林阙照例是藏在暗处望着夏谐离去。然而夏谐走到半途,突然停住了。那一瞬林阙以为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就要转身过来,用质询的眼神望向他。但是夏谐只是低头压了压帽檐,继续抬脚离去了。
从林阙的视线望去,很容易错认为夏谐是在头也不回地逃离他。
这种被暴露,被抛弃的危机感逼迫林阙将手往夏谐的世界里探去,探得更深。
夏谐到那一年九月就满二十一岁,高中未毕业,自己一个人住。他日班在快递公司打八个小时的零工,晚上七点到凌晨在一个工地干夜班,目前就住在那个工地的临时宿舍。
林阙开车去过那个工地。
夜晚七点的工地还是非常热闹的,脚手架上打着耀眼的强光灯,照得工地一片通明。工人们带着简陋的头盔在尘土里来来往往。
林阙的眼里只有夏谐。
他原本以为穿着快递服的夏谐已经很瘦了,没想到建筑工人蓝色涤纶的衣服套在身上,把夏谐衬得似乎只有一把骨头。
工地上的扬起的尘土都快要把这具骨头给埋葬了。
可是骨头还是在尘土里努力地冲撞着。夏谐时常挑着一担担水泥,或是推着一车车砖块,在凹凸不平的工地上走着。他的后槽牙咬得紧紧的,每走一步,似乎都在骨头缝里挣力气。
像个不服输的可怜虫。
工地偶尔的那么十分钟休息时间,其他晒得黝黑的工人们围成一圈坐在土坡上热闹地聊起天来,他们汗水的热度在头顶上方挥发成一圈白色的蒸汽,挣扎着在夜空里网上盘旋,又湮灭。
夏谐一个人坐在角落,沉默地看着地面。然后打开一个已经瘪掉的矿泉水瓶喝两口,合上盖子,再继续沉默地看着地面。
地面上有什么呢,搬家的蚂蚁,狗的死尸,被踩烂的塑料袋,还是单调的泥土?
夏谐出神地望着地面,就像望着自己。白色的强光灯打在他背上,把蓝色的工作服照得发亮,远远望去,像一堆发着蓝光的骨头。
晚上十点,工地收工。工人们陆续朝不远处的简陋宿舍走去,三三两两,勾肩搭背,手里提着几瓶廉价啤酒,撞的丁零当啷响。
夏谐留在原地,没有走。
自从工地开工,总有附近的人晚上跑来偷东西。起初是一些零碎的砖头和半湿不干的水泥,后来胆子肥了,砖头也敢一车车搬了,水泥也敢一铲铲往袋里装了。于是工头便商量找个人守夜,看一看这工地的动静。
保安公司的钱太贵,当然是舍不得出,想来想去,还是在工人里找。这份苦差不知怎么的,最后是落到了夏谐头上,晚上守一守,一个月加一百块钱,如果发现东西被偷,钱要倒扣。
看守的地方是一个近于废弃的保安岗亭。四面窗户有一面玻璃碎了,往里漏着九月的夜风与露水。岗亭里只有一张桌子,还有一张人造革转椅,皮面已经被磨烂,露出大片黄色的海绵,转轮的轱辘也坏了,于是椅子只能往一方斜斜塌去。
夏谐坐在椅子上,借着头顶那颗低功率的黄色灯泡,努力地要看清周遭的环境,辨析着是否有人影出现。觉得累了,冷了,便打开那瘪了的矿泉水瓶,小心地抿几口——原来那瓶水,他是要喝一夜的。
四面八方的黑暗围拢过来,只有一点黄色的灯光陪伴着他。孤单而可怜。
工地的对面是一座金融大厦,顶楼安着一座巨大的电子钟。当指针指向三点的时候,夏谐关了灯泡,走出岗亭,踏过坑坑洼洼的工地,一步步向工地宿舍走去。在青灰色的天空下,他努力在寒冷和疲倦中挺直背脊。
这就是最初的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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