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绍池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将为这样的场面进行艰难的抉择:假若还有下一次,我是应当不顾一切将你拖走,拖离这块硝烟弥漫血肉分离的战场,还是应当坚定地留下,陪你一起,品尝夹杂在唇齿和指缝中,这残酷的血腥味道。
还有下一次吗?
一定还会有。
带你走,是阻挠你的理想、违背你的意志。陪你留下,是我自己真实愿望,但我忧心的是你啊。
章绍池试图站起来,“呃”。他一条小腿被压在摩托底下,希望没有骨折。
他谨慎地把那条腿抽出来,没折,就是肌肉碰撞挤压所致的硬伤,剧痛却让他无法站起。他就一步一步爬着过去,在周围警员围拢过来时,第一个摸到小裴先生的肩膀。
裴逸面向一侧,一动不动地倒卧。
章绍池不敢动对方的头,很心疼,脑子里“嗡”得一声。
他的思维已经塞满了最坏最糟糕的想法,从中随机抽取一条,比如“你要是残废了我买楼养你这小骚猫一辈子”或者“你要是变成植物人了老子就变成你的空气和水,每天对着你进行光合作用唤醒你,绝对不会就不要你了”……
“宝贝。”
他轻声的,声音迅速就被噪杂淹没,对方也不可能听到。
那名母亲大哭着扑过来,把额头磕破点儿皮的男孩抱在怀里,支吾哽咽了几声“感谢上帝谢谢你”,就被拖去急救车了。
地上俯卧的人,突然动了一下,修长的四肢缓缓蜷起,再伸开,只是左半边刚才撞向货车车厢的部位,显得僵硬,动弹不得。
裴逸低垂着头,咬牙自己坐了起来,吐出一些带血丝的口水。
那是牙缝和舌头上磕出的一点血。裴逸对身旁的男人微微一笑:“没事啊。”
裴组长然后以右手扳住左肩那地方,用力往里一收,“喀嚓”得,把脱臼的肩关节掰回来了。
章绍池一把抓住裴逸的脚踝,于心不忍。“你别动。”裴逸推开他,“你等我,等我抓住那个,混蛋……”
从来都是他下手拆别人的骨头,谁他娘的有能耐拆了他?这口气不服呢。
裴逸摇晃着从地上起身,额头和嘴角挂下来的血线让这张俊脸的表情也挺瘆人,情绪瞬息万变。从鬼门关一步迈回人间,一猫有九命,轻易死不了的。
钟泽跑过来,枪还在手,目光追随组长大人的身影:“对不起啊,我……”
如果他能当时一枪让嫌犯坠车,或者,干脆一枪崩了那混蛋。
裴逸摆摆手,让钟泽不必自责。鼻血也扑簌地流下来了,被他用手指抹去。
他像漫无目的徘徊在石灰色建筑物之间的一片孤魂,一个黑暗的幽灵,追逐着另一群属于黑暗的幽灵。前方指引他方向的那盏明灯,依然温暖、明亮,让他没有放弃。
外人不会明白,他被巨大的惯性抛向金属车厢时,剧痛和血光铺天盖地冲向他,潜意识里想到的,就是最亲爱的可爱的小伊利亚。
小伊利亚现在应当住在总部安排的福利院里吧?怀里抢下的这个男孩,看起来就和小伊利亚一般大,这次应当不会再出错失手吧?……他也总怕人生会留遗憾,总是留不住他珍视的美好的东西。
周围忙着救人,一个疏忽,章绍池回头发现,两分钟前撞击裴逸的那辆货车,就这工夫突然再次启动,突破路口和警方障碍物,留下一股尾气直接开走了!
“那辆货车有问题!……凶手一伙的!”章总大吼着示警,他娘的一条腿针扎似的痛,跑不起来。
货车在城区呼啸而过,试图逃出警方视线,却又更像在疯狂地追击。
而且,很快就撵上前方逃窜的摩托。
所有人都以为,刺客将要骑着摩托侥幸跳脱了,就要混入码头密集的人群,易容易帜改头换面,乘坐渡轮离开。
大货车加速,凶狠地撞上那辆机车的后座,瞬间碾轧。棕毛儿年轻人只来得及回头,与驾驶舱内冰冷的视线对接,随后就没有机会再作出任何表情,再发出一丝声音。当然,也没有机会再为警方留下遗言,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
警车鸣笛,车辆飞驰现场,红灯闪烁。周围迅速支起黄色的警戒线。这一战几乎出动全城警力,所有人全副武装一级戒备。
地上残存的肢体,血肉模糊,昭示着杀手最终的惨痛结局。制造这样大的混乱且伤及无辜平民,也算罪有应得。
裴逸远远盯着那块现场,一步一步走过去,喉咙突然发出哽咽,又吐出一粒深色血块。让他感到深刻痛苦的,却不是ròu_tǐ上的累累伤痕。
那是他们这样人在一次次任务的现场,精神上遗留的创伤痕迹。太残酷了,尤其他知道的可能已经太多,下一个被灭口的,不会就是自己吧?
他拿视线一扫,就辨认出这长长一串毫无减速的碾轧痕迹下,哪里是头颅,哪里是上半身肢体,哪里是胯骨,哪里是腿……
他放弃过去辨认那张残破不堪的脸,直奔尸体中段,要解开内心的谜团。
他低头,因为伤痛而一手撑地,迅速摸索那毫无生气的残体,裤子下面,臀部肌肉的某一位置,从那里面抠出他想找的东西。
沾血的手指剧烈颤抖,裴逸把找到的东西藏进裤兜,只匆匆看过一眼就确认属于他们6的芯片编码。他需要把这个东西悄悄带回“家”,无论这个死去的年轻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到底是为什么。
后面不远处,钟泽拦住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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