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太子蹇拉住问话的围观群众是个爱凑热闹的贵族老爷,看热闹看得正嗨,忽觉有人扯自己袖子,顿时眉毛提起,不悦回头!
楚人好华服,这两年又开始流行在锦衣外套一件薄如烟霞的纱衣,这纱薄透软轻,色彩鲜艳,就是最怕拉扯,因为一旦扯破个小口子,这件金贵的纱衣就没法穿了!
再说,哪怕人潮拥挤摩肩接踵,这样扯人袖子也是一件很失礼的事。
贵族老爷心道,我爱凑热闹,若在人群里把衣衫挤坏了,那是我的事,你这样来扯我袖子,就不对了吧?
太子蹇也是没办法,他不会讲楚言,周围挤满了人,他又抹不开脸大声叫人,好不容易见到个身穿锦衣的贵族,盼着他也会说雅言,这才鼓起勇气扯他袖子,见他不高兴,立刻不好意思的行礼致歉:“小子刚来贵宝地,一时好奇,还请老丈见谅。”
见他礼数周到,一身旧衣却不掩风华,衣服上的纹饰也是只有贵族才有资格绣的,身边跟着仆从,却未让仆从上前问话,老者脸上愠色立刻消散,笑道:“某观公子似不是楚人?”
这老头本就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不然也不会不顾身份,跟一群泥腿子挤在一起看热闹。
也不怪他这样问,这时代的人口流动性很低,哪怕是楚国王都,住这一片的人他也大多熟悉,见到这么一张陌生脸孔,好奇心自是压不住。
太子蹇身份尴尬,之前几天不好意思出门,就是怕别人知道他是鲁国质子,见老者这样问,还以为他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说。
他本就不是个脸皮厚的人啊!
老者见状,长长的“哦”了一声,自以为猜到了真相:“你是跟着太子蹇来的吗?”
诸国间,少有自家大王那样亲民的王族,前几日太子蹇入城的时候人山人海,家人怕他年纪大被踩到了,他又没资格上朝等候太子蹇拜见大王,只远远隔着人群看了一眼,自是不清楚太子蹇具体长啥样。
所以这位老者只当他是太子蹇身边随行的鲁人,并不知道他就是正主。
太子蹇尴尬稍缓,这才点点头:“是啊!刚来几天。”
老者起了谈兴,立刻高兴的指着宫墙那边:“前两日下了雨,大王的告示被雨淋得看不见了,难怪你不知道!”
“哦?告示?什么告示?”
太子蹇有礼的拱拱手,示意老者继续说。
这样年纪的贵公子少有脾气这样好,懂得尊敬长者的,老者心情愉悦,大概也有显摆的心思,背着手,骄傲道:“我家大王悬赏千金,只求有人能造出好的农具来!”
“农具?大王身份尊贵,怎么会、咳,怎么会……”
太子蹇涨红了脸,不好意思说出口。
但凡王族,谁会和农具沾上关系啊?
哪怕在宫殿里养盆花,也会有宫婢来浇水抓虫,哪里轮得到他们亲自动手啊!
老者下巴扬得在路边闲话几句,也能让人感受得真真切切!
他见过曲池的农夫,他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冬天晒着太阳找虱子,夏天躺树荫下找虱子,见他路过,还会特意把虱子放嘴里咬死,隔得老远都能想象到那虱子肚子炸裂的脆响,然后他们就会对着他笑,笑得特别渗人!
他们不在乎过去的是太子殿下的车架,还是哪位大夫的车架,因为所有贵人在他们眼里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特别。
他们都很懒惰,好像对生活没有盼头,每一天都在混,混过一天是一天,绝对不会以勤劳为荣,若是在曲池,哪个贵族老太爷这么大年纪了,农忙时节还亲自去地里给家人送饮食,怕是会被人嘲笑死,嘲笑他的后代没本事,嘲笑他劳碌命,临老了还过不了轻松日子……
自告示贴出来之后,所有人都在挖空心思造农具,刚开始或许只是为了那一千两金,后来,意识到想要得到这一千金很难之后,大伙儿的目标就都变成了让大王另眼相看了。
人们带着自己的作品排着队,挨个上前登记编号,有那脑子好使,动手能力却不足的,也有专人登记他们的创意,并安排匠人对接,若匠人看过,觉得能造出成品的,也能参与编号,只不过若是拔得头筹,奖金就要分给匠人二成。
大王就端坐在长案之后,对每一个上前的人微笑点头。
一千两黄金就在案上放着,被阳光照得金光灿灿,特别吸人眼球,但每个人上前,激动的眼神都只会放在大王身上,对那些金子,只是扫几眼便不多看。
太子蹇挤到前排,亲眼见到了这些,心中复杂,实在难言。
他的父王喜欢文学,总是在高台之上吟诗作赋,才华绝对是诸国大王中排第一的,可他并不能得到国人的爱戴,哪怕他生活朴素,从不奢靡。
这个年方十二的楚王,礼仪不能做到完美,学识也很一般,之前不过短短见了一面,太子蹇就发现了这些,可他只是俯下身,用平等的态度,真心的关怀他的子民,就能被所有国人当做最可敬可亲的大王。
原来,国人并不会因为大王行粗鄙之事,就看不起他。
只要他做的事,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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