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源在迷茫中寻不到出路,觉得活在这个世界很痛苦。
远在春山,他那名义上的外祖父,也没觉得自己活得有多轻松。
郑国多山,春山之所以这样幸运,有成为王都的福气,皆因这座山足够平缓。
漫山的低矮木楼、石屋,还有简陋的茅草屋,远远看去,就像一堆散落的蚂蚁!
在这样的情况下,王宫里那几座足有三四层的高楼,就显得格外显眼了!
郑王爱高楼,入夏之后,他照例带着美人们搬进了王宫东边的揽月楼。
往年每当这时,他都会与美人饮酒作乐,兴之所至,常常彻夜不歇。
入夜之后,一片漆黑的郑国王都中,还未歇息的国人时常远远的看着远处的高楼,看着他们的大王荒唐,有年长之人,还会一脸追忆的感叹几句往昔。
想当年,他们的大王,也曾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啊!
可惜时光无情,对谁都是一样的。
然而今年,这座高楼一直都静悄悄的。
大王不再成日宴饮取乐,美人也不再彻夜高歌。
倒是宫里时常有消息传来,说大王最近总是发怒!
每次大王发怒,不是蹬墙踹窗,就是扯腰带挂梁,偶尔中气足,还会唾沫四溅的骂娘,真是与平常人家的泼妇没啥两样!
于是国人私底下纷纷挤眉弄眼的猜,是不是大王那方面出了问题?
又是一个国人想入非非的夜,郑王跨着脸叉着腿,像个老流氓一样,坐在高楼上遛鸟——前几年楚国开始流行一种穿在里面的封裆短裤,郑王对此嗤之以鼻。
他还是喜欢像从前那样穿,上朝的时候,但凡他不高兴了,就能叉腿坐着,肆无忌惮的羞辱王座之下那些目无君上的臣子。
每当他们脸色阵青阵白,他都快觉得特别快意!
今夜他之所以脸色这般臭,都是因为,这些臣子又在逼他了!
他早就知道的……
这段日子,他脸上的皱纹在长辈的角度,骂他几句,或者假惺惺的追着他打一回,事实上,还是把他当大王。
真要他做什么过分的事,他怕是比郑王还害怕!
因为在他看来,他作为忠臣的好名声,不容玷污!
可最近,他隐隐听到人讨论,昏庸的大王,应该禅位给头脑清明的太子——他们都默认王后的长子是太子,哪怕郑王一直没有封他,还把他远远的分封到边境荒凉地,不许他回来。
郑王感觉到了浓浓的压迫感!
以前他敢作妖,不过是因为,不管他怎么作,他都是大王,哪怕没有权利,依然可以享有大王的一切。
如今这些臣子决定抛弃过往的坚持,不顾名声,也要扶那个逆子上位,迎接他的会是什么呢?
哪怕和季相斗了一辈子,他还是没有想过,这个对王族忠诚,坚信“君是君,臣是臣”的老不死,有一天会这样做!
他们会杀了他吗?
还是软禁他?谎称他病得不能理政?
他还没死呢!小兔崽子就想上位!
这么迫不及待?
诸国这么多年,还没有哪个老子活着,儿子就继位的呢!
哪怕父亲病重,孝顺的儿子也最多帮忙处理政务,直到父亲含笑九泉,才会宣布继位。
可这逆子呢?
“当大王,不如当狗!”
胯下凉飕飕的郑王站了起来,静静的远眺这座还在沉睡中的城。
这一刻,他突然就心念俱灰,觉得与其这样挣扎一辈子,临老了还要忍受这样的屈辱,不如干脆一些。
说起来,哪怕城中老农,在年老做不动活之后,也能享受儿孙绕膝的快乐,还有后辈子孙的孝敬,不像他,明明是拥有这个国家的大王,却什么事都做不了主,临老了还要遭遇这样的事!
他无法忍受被儿子赶下王位,也不能容忍臣子的背弃,与其被这个世界抛弃,他也不想挣扎了,决定先抛弃这个世界。
精美的腰带被他抽出,松弛的胳膊轻轻一晃,腰带绕梁。
两下打个死结,郑王踩着长案,挂了上去。
宽阔的窗外,有繁星点点,就在夜色即将吞没他的时候,他突然就不甘心了。
可他为了死得干脆,刚一脚蹬开了脚下的长案。
恐惧来临,混着不甘,郑王流着泪,对着夜空大喊:
“当大王!不如当狗!”
“季氏谋逆,当诛!”
“逆子篡位!当斩!”
“当大王!不如当狗!”
“季氏谋逆……”
……
临死前一声声泣血怒吼,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划过夜空,传出宫墙,在毫无遮拦的春山,传的极远极远!
楼下传来砸门声,直到现在,仆从们才发现,大王把他们撵出来后,竟然关了大门!
这座高楼,万不得已之时,可以当做军事堡垒来用,是郑王在季氏逼迫半生后,为了自身安危而造。
它的下半截是石头,上半截是木头,哪怕火烧,都不能成。
一声声怒吼,渐渐消失,距离东面宫墙较近的国人纷纷起身,将这三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郑王终于抓不住腰带,脱力下坠……
今晚,夜色真美!
郑王艰难的呼吸了此生最后一口气,只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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