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利文却冷冰冰地说,“可我看你剥削工人的手段一点儿也不差。我听尼古拉说,格尔涅在伐木时砸伤了腿,让你出医药费的时候简直就像是用镊子从贝壳里面抠肉一样困难,而且你整天催着他复工。”
“哎……”塞奥罗斯夸张地叹口气,喝了一大口酒,说,“我有什么办法,我是小本生意,现在木材的行情下滑,我根本就是在惨淡经营嘛。科利文老爹,人总是要生活啊。”
“没错。可是为什么要像你塞奥罗斯这样生活呢?”
老爹严厉地说。这让塞奥罗斯有些抬不起头来,他再也没说什么,等到肉酱上来的时候,他端着坐到一边的桌子上去了。他吃了几口,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你说我冷酷,可是我觉得我仁慈的很。起码我不会装做自己很仁慈的样子,暗地里却搞得别人家破人亡,怎么说我也比米哈伊尔·布瓦伊那老家伙强多了。”
朱利安看着塞奥罗斯。他看到的是一个脑满肠肥的人的贪婪嘴脸,胖嘟嘟的脖颈,滴溜溜乱转的眼睛。这种人平时大吃大喝,纵声大笑,自以为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他们明抢暗夺终日狂欢,却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正在走向毁灭。
他从伐木场老板身上收回目光,相信自己以后没必要和这种人打交道。他对已经沉默下来的科利文说:“塞奥罗斯说的米哈伊尔·布瓦伊是谁?”
“他?他是我们这个镇子的杰出人物……他是一家成功的保险公司的老板。镇子里有些人还以他为荣呐,这个地区的议员也经常拉拢他。可是,我们这里的老辈人都知道,布瓦伊家族的发家史并不光彩……”
这时,塞奥罗斯却喊了起来,“老爹,别说啦!在这个地方,布瓦伊比什么政府、警察、议会的势力可大的多!你以为你这么说他的坏话布瓦伊先生不知道?他早就知道你恨他!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嗯?到头来还不是得活在他的庇护下面。别逞强啦!你那个倔脾气带给你的危害还少吗?!”
科利文老爹生气了,胡子抖动着,他挺直了腰板,一字一顿地对塞奥罗斯说:“别拿你那些龌龊的思想来说我。我和你可不一样,我一辈子生活得勇敢。就算我受到了伤害,也不后悔。是上帝把我塑造成这个样子的。我爱那些我喜欢的人,我恨那些我憎恨的人。最后当我死了,有很多人伤心,也肯定会有很多人高兴。我和你不一样,我恨什么人,就会恨得咬牙切齿,也许因此我会伤害到什么人,但这不是我的错。错的是创造我这个人的造物主。”
眼看着塞奥罗斯和科利文就要吵起来了。一个瞪着眼睛,把嘴里的肉酱嚼得吱吱响;一个居高临下看着对方,双手握成了拳头。不过这场争吵注定不会发生,这固然是因为作者具有慈悲的心肠,另一方面则是酒馆里出现了新来者。
伴随着冷风冲进来的,是一位带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他看都不看其他人,径直走到塞奥罗斯跟前。“父亲!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伊伦娜叫你回去!”
塞奥罗斯听到那个名字之后表情立刻由愤怒转为沮丧,他眨巴了几下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儿子。“她怎么啦?我好不容易找个机会出来喝酒……”
“跟我回去!父亲。你每天晚上都来喝酒,这已经太多了,中午绝对不能喝,不然会出危险的!”
“能出什么事。放心,尼古拉。我都干了什么多年了。”塞奥罗斯还在纠缠。
“格尔涅也干了很多年,还不是被砸伤了腿。你跟我回去!”
最后,做父亲的拧不过儿子,把肉酱和酒一股脑地倒进喉咙里,付了帐,无精打采地走了。
在这一幕随着塞奥罗斯父子的离去而结束后,朱利安对科利文老爹说:“那年轻人是塞奥罗斯的儿子?我怎么好像见过他?”
科利文手里还在忙着给其他顾客倒酒,听到问话后扫了他一眼,有些好笑地回答:“我听说你被布留蒙特罗斯特夫人用车载到医院的时候已经烧糊涂了,看来这果然是真的。刚才那个塞奥罗斯的儿子、那个尼古拉,就是医疗所的男护士啊,还是他当初把你扛到医疗所里面又搬到旅店里去的。你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酒馆里的人们因为科利文的话纷纷笑了起来,朱利安觉得刚刚喝下去的朗姆酒好像又重新回到了他嘴里,弄得他脸上热乎乎的,他因为喝醉躺倒在雪地里的行为而有些羞愧,但同时也觉得这实在没什么可害羞的,喝酒总有醉的时候,就像你一连跨过几十个水洼,裤脚上总得沾上些泥巴一样。他并没有反驳什么,而是和那些人一起笑着。
朱利安一直认真观察着酒馆里所有的人。他们大部分人都很贫穷,衣服又旧又破,要的酒也是最便宜的啤酒,喝的时候一小口一小口的,尽量延长酒在嘴里的时间。他们从寒冷的室外走进来的时候总是沉默寡言地挫着双手、一脸苦像,可是只要在这里待一会儿,喝上一杯,就突然变得容光焕发,话也多起来,似乎忘记了生活的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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