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只瞟了他们一眼,发出几声嗤笑,并没有抬起手里的武器,给他们脑袋上开个孔,送他们下去支持人类伟大事业。谈令仪背上冒了层冷汗,回身试图安抚莉莉安,却看到遭受打击的姑娘慢慢蹲下去,撕扯着长发,眼泪跟珠子似的往下掉。
一楼大厅里已经没有萨拉,在那巧克力一样的姑娘曾经坐过的地方,有一大滩深色痕迹,此刻机器人正尽职尽责地清扫。
莉莉安最终没能吃上那顿饭,也没能度过一个完美的周末,说得更直白一点儿,这个周末,是她有生以来所度过最糟糕的。不单是萨拉突然消失,她的居所也蒸发得干干净净,好像压根就没有出现过。
谈令仪曾以为进入文明社会之后,发生在城市里的战争大多是没有硝烟且不见鲜血的,然而看到那些从疯人院里跑出来的政治家指挥部队展开屠杀的时候,他发觉他的判断出现了重大失误。文明社会的确要比原始社会少一点儿血腥,但仅仅是少了一点儿,并没有完全消失,冲突爆发以后,务必要见血,只不过文明人的杀戮会在暗地里进行,他们知道那样做会带来不好的影响,或者会对己身不利,所以从不把它们放上台面。
中心地区的黑色人种首当其冲,成为了被消灭的对象,而偏远地区的居民们,等待着他们的将是同样的命运。斩草必要除根,把他们杀戮殆尽是迟早的事情。谈令仪喝了口热糖水,没尝出什么滋味,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谁都没来得及做好准备。
他每吸进一口空气,就可能有一名黑人被清除,无理由地剥夺一个自然人的生命,无疑是残忍的,但这种与野蛮未开化挂钩的行为,到今天竟又成为了正义的代名词。谈令仪不相信会有正义的屠杀。尽管屠戮打着正义的旗号出现,可它们匡扶的东西从来不是正义,那也许是私欲,或者其他的一些事物。他又喝了一口热糖水——它已经快变凉了,连同装着它的杯子一起。
面对一场全无预兆的屠杀,普通人应该如何预防?他们大约找不到预防的办法……他们无法知悉自己会在哪天死去。
死亡的前一瞬,他们也许在加班,也许在学习,也许在逛街,也许在读书,也许在外面行走或者歇息,也许呆在家里看着电视。一切都是那么寻常,那么平淡,度过这个周日,明天又是周一。新的一周,朝气蓬勃,满怀希望,然而又有几人能想到,就在下一秒,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变成了无望,他们死了。
对死的避讳,印刻在人类的骨血里。很少有人不怕死。如果某人真的不畏惧死亡,那么,他一定看淡了生死,又或许他找到了比生命更值得他追求的东西。而绝大部分人类是普通人,做着平凡的工作,有着平凡的想法,过着平凡的生活,波澜不惊,毫无起伏,他们既没有看淡生死的超然,又没有为理想舍弃性命的崇高,死亡对他们来讲,仍然非常可怕。当死亡来临时,他们很难有恐慌之外的其他感受,生命最后一刻所感应到的恐惧,便构成了他们人生的句号。
圆圆的句号,为人生画上一个“圆满”的结局。管他生前在做何事,管他在哪里任职,管他曾在何方求学,从此以后,他的存在将无法证明,他的痕迹将被抹除,他变成了人类发展历史中微不足道的标点,变成了岁月长河之畔细细的一粒沙。他死了,死得莫名,死得无价值,却又死得很有价值。
☆、优良基因
谈令仪喝完那杯热糖水,飘浮在半空中的显示屏为他直播医院的大火。热烈的火苗跳着舞蹈,欢欣鼓舞直冲上天空高处,他仿佛隔着屏幕嗅见了一股焦糊味道。胶皮与塑料烧焦的味道他以前闻见过,刺鼻,呛人,与“好闻”不沾边,而人烧焦了之后闻起来是个什么味道,他迄今不知道,也完全不想知道。
消防车没有如约而至,能灭火的水失了约。不晓得是那些水忽然成了稀缺资源,还是医院里所有的病患在一夕之间全都变成垃圾。谈令仪庆幸自己苏醒,而非沉睡在冷冻舱内,但他的庆幸也不合时宜,唯一合适的,只是一声叹息。
“他最好祈祷自己一辈子不要得病。”谈令仪抱着已经空了的水杯,低声对乔桢说,“真该让他发一次烧,然后把他跟这些……一样都清理掉。”
“如果他再这样胡闹下去,从今往后就再也没有公立医院,可能连医生都要没了。”乔桢烦躁地抓抓头发,从谈令仪手中取走那只空杯,放到桌上。没有公立医院,医疗只配精英阶层拥有,这不是历来为人所诟病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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