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耶戈尔不是军事家,他不清楚,如果希勒克所描述的那个无所不能的齐知闻带军侵犯天琴座,这个国家能够抵抗多久。但如果赫连定实现了他的野心,那么共和国就完全地名存实亡了。
直到给那位被流放的执政官送行时,耶戈尔才明白过来。那个为人处世非常不靠谱的年轻贵族叹了一口气,跟他说:“耶戈尔,不是我不爱这个国家,一族人的性命相系,我只能自污,苟且偷生了。”
耶戈尔怔了,喃喃问:“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看看现在元老会的席位,有多少人唯你未婚夫马首是瞻?”对方苦笑道,“你不会真的以为前任执政官们都是死于反政府主义者之手吧,据我所知,那些不成气候的家伙还没这么大能量。赫连定在所有人眼中都是魔鬼,唯独在你面前戴着面具。”
等他回到家中,赫连定已经在他的卧室等他,端着一杯酒翘起腿靠在沙发上,理所当然地说:“我监听了你们的谈话。”
耶戈尔冷汗已经下来了。
赫连定倒是浑然不在意:“初衷是关心弟弟罢了,我没预料到会听到这个,所以也不会把前执政官先生怎么样……思来想去还是我亲口告诉你比较好,旁人的说法总会有些误解。”
“是你做的吗?”耶戈尔低低地问。
“是,”赫连定坦然地回答道,“原本想瞒着你,我猜这可能不太好接受。”
他的口气仿佛耶戈尔的问题不是“是你干掉了那些执政官准备把天琴座政权收归己手吗”,而是“是你拿走了我还偷吃了抽屉里的饼干吗”。
“披着民主共和外衣的贵族政治,你不也觉得这很虚伪吗?这个国家烂透了,”赫连定摇晃着杯子,语气笃定,“我已经厌倦在元老会里和那些烦人的蠢东西吵来吵去了,每个人说的话都冠冕堂皇,实际上若是剖开他们的肚子,都是令人瞠目的漆黑。所以偶尔我也会思考,把这个国家完全变成我的,大概会更有效率一点,想着想着我就发现……也不是完全不可行。”
赫连定抬眼,朝着面色惨白的耶戈尔宽容地一笑:“但是你放心,即使这个国家本质上就是个贪慕金钱和权力的娼妓,当我得到她时,也不会剥掉她遮羞的那层外衣,天琴座共和国万岁。”
那时候,赫连定唯一留下的眼中钉就是游家。耶戈尔费尽心机保全了游家的势力,甚至试图扶植游竞,小心翼翼平衡着元老会和执政院的关系。
因为他非常明白,一旦游家也被铲除,天琴座就彻底陷落在赫连定手上了,那样的共和国,即使还保留着它的名字,也不是耶戈尔耗尽心血要捍卫的那个国家了。
所以他允许这个毛孩子配枪,允许他在执政院调皮捣蛋,批阅文件都要作弊,还乐此不疲地口头捉弄秘书长大人——换成前几任执政官,要是敢这么作的话,耶戈尔早就发起弹劾让这个不懂事的小混账滚蛋了,说不定还会买凶暗杀他。因为游竞绝对不能死。
但是游竞现在就要去送死了。
游竞刚要走,耶戈尔在他背后低声说:“你要是不在了,我回去就杀掉你全家。”
游竞好气又好笑地转过身:“就你这小身板,对上游不殊和游铮?你不是打算杀我全家,是打算跟我殉情吧!”
说完殉情这两个字,两个人各自怔住了,游竞呆呆地站在那里,嘴唇动了动,最后说:“其实我也不是白做慈善,我有要求的。”
“你要什么?”耶戈尔低声问。
“我要你一句实话,一分一毫不掺假的那种。”
耶戈尔还是那么定定地看着他,等他把话说出来。
游竞挠挠头,笑了笑:“等我回来再说吧。”
他打开船舱的门,踌躇着,最后嘱咐说:“我其实也没把握会不会爆炸,要是爆炸了的话,这片山头都保不住,但别担心,只管等着人来救你,这个船舱是特种金属,防火防爆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抬起头,前方是空旷的山谷,游竞愣住了。
片刻之后,他手搭在门上,缓缓地转过头来,道:“我好像有了一个主意。”
第三十八章
伟大的数学家阿基米德说过,给他一个支点,他能撬起地球。
这位先辈死于罗马帝国发动的入侵战争,能够撬动地球的力量仍然抵抗不了滚滚而下的历史潮流。巨人的目光容纳了整个世界,巨人的脚扎根在故乡的土壤,家国沦丧永远是无解的阿喀琉斯之踵。
这是外星人耶戈尔不会懂得的,外星人耶戈尔只会问:“什么是地球?”
游竞告诉他:“地球表面有大面积的土壤和岩石。人们在大地上一直旅行,去寻找一个尽头,但他们最终走到了自己的起点,这才惊奇地发现大地是圆形的,所以把它叫做地球。”
耶戈尔有点明白了:“不就是固态行星吗。”
游竞正在从船舱的内部拆掉一根金属管,他的手停了停,说:“不是,天琴座多的是固态行星,但宇宙里只有一个地球。”
日月经天,阴阳调和,江河行地,五行相生。恰到好处的质量和不偏不倚的位置,于是这颗星球上万类生长,他曾经以为这一切都是独一无二的,但地球最终化为宇宙中一个微茫的点,就像他前二十年信以为真的喜怒哀乐,此刻看来也不过是可笑而不值一提的记忆。
它在黑夜中不会闪光,在遥远的光年之外没有人会思念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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