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结束了约会,我会让他们送你回家的,亚连。”
还好您不爱他。蜡花闭上双眼,在心里小声对自己讲。
神田盯着电脑荧屏走神。资料室里没开灯,澄澈的自然光透过擦得空如无物的窗户玻璃照进来十分舒服。这里有不少东方面孔,左右都是埋头苦读的学生,甚至有人把成山的书籍堆到了神田的这块位置来。
温柔的人……是吗?
不,温柔是亚连,亦或是李娜丽,甚至也许是拉比,但绝对不可能是他神田优。
可是,你为什么要否认呢?你有必要否认么?
从你开始把自己融化在身边的环境中时,你已经变得温柔了。那个特立独行的神田优、不屑向身边的人伸手的神田优的灵魂,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自己扼杀了。
你早已开始……尝试拥抱这个世界了。
神田把皱巴巴的演讲稿摊开在桌面上,这份稿子他已经数不清自己改了多少次,最后一次是交给提艾多尔检查定稿。他给自己泡了杯速溶咖啡,把稿子上用红色笔修改的地方码进文档里。
电脑旁折着一张红色的传单,是林克托人弄到的,光是顶端的金色圆体字r就足以惹人注目,参演者是二十个来自英格兰各大城市的民间音乐团体,主办方神田没听说过,但仅从在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一年一度的逍遥音乐会筹备前夕竟然借到了那里的场地这一点来看,他们一定资底不薄。
遗憾的是神田只能事后从电视转播上看到这场演出。
直到天色渐明,他西装革履走进礼堂的前一秒也还在遗憾。礼堂灯光正好,投影屏宽大清晰,观众井然有序,前三排均是正襟危坐的五校听评教授。
整个上午都是五校联讲的启动仪式,除了叫人瞌睡连天的领导人过场当然也少不了各学界巨匠上台致辞。神田浸泡在灯光里,感觉不到紧张,因为耳廓接收不到任何能够证明时间流动的声音。他与学者嘉宾们一一打过招呼便回到座位翻看手里的资料,在脑子里组织每句话应该附带的表情和手势。可是不太顺利,他大脑里塞成一团乱麻,要从中过滤出有用的信息谈何容易,于是他烦躁起来。
“跟我到会客厅来一趟。”提艾多尔走过来拍拍神田的肩膀。
“干嘛?”被打断翻阅资料的人脸上写着不乐意。
“贝尔法斯特先生想见见你。噢,就是我之前提过的那位导师。”
“你走后台?”神田挑眉。
“放屁!老先生已经和好几位学生谈过了,要走后台也不一定轮得上你。”提艾多尔气得直吹嘴边的小胡子,“你在走神,神田,你担心什么?”
“我没有。”
“那就跟我去,反正离你上台还有一些时间。”老教授习惯性地伸手揉自己爱徒的头发,被对方狠狠拍了下来。
迷迷糊糊睁开眼,亚连只看见一面近在咫尺的天花板——不,原来是绒面的车顶。他从窗帘的颜色认出了这辆车,这是缇奇的超大宾利,但除非时空错乱,他不该此时此刻在这里。他想动动,却发觉双手被死死拷在身后。
紫发的女孩咬着波板糖从前排翻过身来:“别再四下打量了,是我邀请你来的,今晚陪我玩吧?很久没见你了。”
亚连没有回答她:“罗德,现在几点了?”
“两点十分,演出快开始了。”罗德看上去很开心,凑上前揪他的墨绿色领结,“我知道你会问,我是故意的。那种嘈杂又俗气的地方就别去了。”
然而她没能成功激怒眼前的人,不知是没听懂还是真的不置可否,亚连很平静。
“让我演出,结束后陪你,好吗?”
“如果我说不要呢?”
“缇奇呢?在哪里?”亚连突然问。
“他不在这里,我让司机开来的,”罗德依然心不在焉地舔着波板糖,“别问缇奇了。我来向你道歉,为什么要带他来。”
“道歉?”
“砸旅店的那群人是我叫的,”罗德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道,指了指前排开车的和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两名男子,“为了把你从那鬼地方赶出来。”
“可是我失算了,没想到会误伤了你……所以我来道歉,然后请你吃晚餐和看电影——我在米尔沃尔的私人餐厅订了最新的小羊羔排,你觉得怎么样?”
亚连僵住,眼底终于窜起火苗,但更多的像是讶异,却意料之外地没有多少怒气。他本不该这么平静,那次事故几乎将他推进地狱里洗礼过一次,是神田优的坚持才让他忍受着灵魂被拷问、心脏被撕裂的痛苦爬出来。
而如今,这个始作俑者的小女孩竟然想用区区一次约会赔付那些痛苦。
可是,为什么根本没办法愤怒呢?
罗德注意到他的失神,支撑着自己顺着真皮沙发爬过来,盯着他那双清澈的灰眸。这听上去有些矛盾,可是少年铅灰色的瞳孔真的是清澈的,不掺杂质的清澈。
“我说过无数次,我喜欢你,我要你成为我的人。你不愿意,我只好这么做了。”
亚连耸了耸手臂,双手被拷在身后的姿势让他很不舒服,但他依然很平静。
“你听见了吗?这座城市。”
他盯着背光趴在眼前的短发女孩。她瘦小的身子后面,窗帘后明净的车窗外,那一片烟尘笼罩的车水马龙就像一段停留在视网膜上的延迟摄影。他凝眸,缓缓露出微笑:“它在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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