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类们也无比清楚,他们为了脱罪将同族绑上荆棘枝推入火坑的龌龊心思,也无疑暴露在了神明眼前。
他们这些生活在神弃之地的人类,近乎偏执到病态的程度。神官说这个少年是让神明暴怒的罪魁祸首,他们便一心要将他杀死;但是神明又亲自动手拯救了他,少年便又成了最无辜的同胞。
即便是在他们这样良知浅薄的贫困城池中,也曾经听过游吟诗人传颂的那些,关于神明亲历人间的传奇赞歌。譬如贫困无知的农妇招待了某位神只,便被奖赏成为一座领地的国王;当然,更多的是那些不敬神明的愚昧人类、心存邪念的恶人,被惩罚变成各类的牲畜或是怪物的故事。
不必细想,他们在神明眼中,定然是属于邪恶又愚昧的那方。
人群中,一些妇人和被强硬带来的孩子,都发出了低低的泣音。
感染到最后,那些身长八尺的汉子都经不住地颤抖起来,祈求神只的原谅。
老神官拆下了镶嵌珠宝的头冠,放下了那柄权杖,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无比卑微地道:“我恳请您原谅我这个卑劣的老骗子——我从未受到任何一位神明的感召,不过是个以神官之名招摇撞骗的小人,就敢揣测神,酿成大错。我愿意将大神官的位置,交给真正,被神所眷顾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被白色神袍拥簇的看不清神情的少年身上。
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老神官十分清楚,那才是真正被神明偏爱的人。这位尊贵的神只,面对少年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
而他妄图利用这点不同,将权柄交到少年身上,以此来换取神明对这片土地的偏爱——甚至于,在这片土地上,停留对神明来说不过是弹指的瞬间。
老神官对谢虚的话深信不疑,他相信这一定是一位无比慈悲,对人类拥有垂怜的神明,才会来到困苦的神弃之地,不介意他们这些人类弄脏了他的袍角。
所以他才敢这样胆大包天的,来算计一位神明。
神官感觉到,尊贵神只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仅仅是瞬间,他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从心底开始无比畏惧地战栗着,神官觉得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定然在神明面前展露无疑。
他的头又深深低垂下去,却咬紧了牙不肯退让。
谢虚低垂眼睫:“这是你的诚意吗?”
而在这时,这座城池的国王也赶了过来。
在神明面前,他甚至没敢让仆人抬轿辇,而是靠着那略微有些虚胖的身躯,气喘吁吁地挤了过来。
只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那神圣的白光,尚不敢看清,这位国王便跟着跪下来,让人递话。
他先前已经听身边伺候的神官,说明发生的事了。
“我愿意将国王的位置,禅让给这位纯洁善良的平民。”国王吞咽了一下口水,面颊上的肉颤了颤。
并不是他不贪恋权柄,而是早就衡量清楚了。做一名得罪神明的领国的国王,还是被神明偏爱的领地的贵族,这难道还要抉择吗?
当然,他是没想过那位平民会拒绝他的禅让的。
也从没听过,哪个神话传说里的幸运儿,会拒绝神明为自己带来的气运好处的。
空间骤然停滞。
连国王脸上颤动的颊肉,和大神官额尖滴落的浑浊汗水,都停在了空中。
因为方才的治愈神力,少年长久以来都蒙着灰尘和血污的脸颊,也变得干净无比,露出一张年轻英俊过头的样貌。
和如同被清水浸润过,太阳般灿烂的金色眼瞳。
谢虚松开了他。
但少年随之缠绕了上来,金色的眼眸中满是依恋——也对,经历过那样的事,怎么都会对出手救下他的人有点依恋才对。
谢虚面对那双眼睛,又是微微一恍神。
少年没有错过他的恍惚,他意识到,谢虚那分明是想起了其他人的目光,心中顿时生出嫉恨来,面上却是无比羞涩又诚挚的笑意。
“您救了我——”
谢虚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顿了顿道:“你想要成为这里的国王和神官吗?”
从财务和政治意味上的最高统领者。
少年当然不想。
他对这座城池并没有什么感情,何况经过火刑架,他连最后一丝悲悯都散去,只觉得心中的怪物也将破壳而出。
甚至连不进行报复,都是因为他现在有更重要、更感兴趣的人在,又怎么会去担任可笑的国王或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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