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红庵面上本是无悲无喜,净生生的两靥瞧不出个颜色,见着孟柯人这般惊惶无措的张致,眼底才掀过几道波澜。别开身子道:“殿下且安心,昨夜的事我必不会向外抖落出一字,只当吞到肚里,任凭烂化了。”说着将衣带一系,就要起身出去。
孟柯人本还呆呆坐着,见人都掀了帐帘,这才慌忙回神,七手八脚地披了衣裳去追。谁知忙中出乱,一不着紧扯到臂上伤处,竟痛得跌到地上。
万红庵半个身子都迈出帐外,听见背后声响,赶忙又趋身进来,连拖带拽将人安置回了铺上。
那箭伤本是昨个就被包扎妥帖,却哪受得起孟柯人夜里一番造弄,早崩裂开;又经方才这般动静,便浸出血来,腥红湿黏的一片。万红庵不言不语,只寻了干净棉纱来替他裹上,手腕却被人一把握住,不肯教他撤开。
孟柯人牢牢地攥着那只腕子,怕人溜了似的,另只手却又抬起来去撩人鬓发,抚人脸盘儿,仿佛还不知眼前是梦是幻,在那里试试探探。一时手指都伸到人嘴边,被万红庵一口咬了回来。
看着指尖沁出的红珠儿,孟柯人才怔忡道:“昨夜竟不是梦?”
万红庵轻睫微颤,两片薄唇抿作一线,喉头上下滑动,仿佛藏掖了千言万语,却只说得一句:“是梦倒好……”
孟柯人闻言心如擂鼓、漫身热腾,肚腹内好一阵翻江倒海、难止难息。
还不待他倾吐,万红庵却又蹙眉啮齿道:“小人自知卑身贱体,犯下这般勾当,早无颜面留在皇上身边。只乞着殿下也切莫与人说漏了,待到边关战患平歇,觍脸与皇上道个别意,自会安分去了。”
霎时那漫身的热腾仿佛被人兜头泼下一盆冷水,直凉到心底。孟柯人一张嘴开了又阖,却作哑了一般,吱不出一字。万红庵只当他是为昨事懊丧失悔,憎恶与自己讲话,一双黛眉蹙得更紧。
“殿下所言诚是不虚,小人果然淫窠子里出身,惯会粜骚卖俏,行秽乱事体。”见孟柯人总不应声,万红庵心下了然,自以为知了他的意思。嘴角惨惨挽作个笑,将心一横道:“索性不如殿下一剑把小人杀了,既省得小人遭后世污名指点,也不算辱没了官家威仪。”话毕一把抽出床头佩剑,呈到孟柯人面前。
只见银剑飒飒闪寒光,端的是一柄断魂索命的宝器。万红庵眼睁睁盯住它,虽把话说得恁决绝,却止不住眶子里流出水来,一滴一点,涓涓不止。正是眼波横似水,黛眉聚如峰,一片伤心化作雨,淋湿个人间遍。
孟柯人见眼前人泪如滚泉,只觉自个一颗心也被撕作千碎万片,扬手便把剑打落,将人扯进怀里:“你莫乱编排我的意思,当日我也是昏了头,那话哪儿能当真!这勾当也是我俩一同干下的,若教你死,难道就不教我死吗?”
万红庵被他唬得愣住,竟也无言,一时安静了下来。
孟柯人温香软玉在怀,心中复又澎湃难抑,如同被勾魂摄魄一般,喃喃道:“昨夜梦虽是假,但我讲过的话却没半分掺杂,句句言自肺腑、真心真意。管它千不该万不该,横竖木已成舟,不如你……”
正说话间,外头却噪嚷起来,一时马嘶人语接踵而至,一时又是唯唯诺诺诸般逢迎声响。万红庵只看孟柯人两片嘴唇开开阖阖,却辨不清所言所语。
忽而一道清亮嗓音,自外间透过帘帐传来:“一群糟烂行子只晓得吃汤扒饭,若小弟真有甚么闪失,看我不将你们抽筋扒皮,整治个遍!”
第四十九章
孟银砂风风火火地掀开帐帘,她心忧小弟伤势,昨日于宫中接到急递,这便驭马驾车,披星戴月赶了三百来里。谁知甫一入帐,却撞见二人恁般情致,脸上遽然作色,满腔忧虑皆化辛辣,一片关心只余戾戮。
她瞠着眼在二人间逡巡几遭,最终落到万红庵身上,目眦尽裂,恨不生了爪牙把人撕碎。
孟柯人也是微微一愣,断没想到阿姊会在此时造访,手下不自觉松了力道。万红庵倒知情识趣,趁机从人怀里溜出,悄地躬身退了下去。
待人前脚刚出,孟银砂后脚便跟上去扯紧帐帘,再扭过身来,朝孟柯人冷笑:“瞧我个好小弟,阿姊只当你臂上有伤,在这里受累受苦。却谁知是榻奏笙箫、帐飘兰麝,倒好不惬意快活。”又问,“随再你怎个荒唐,旁的也罢,他打哪处来的人物,你还不知道吗?我只问你二人行至哪一步了,切切如实招来,不要藏头掩尾。”
孟柯人被数落得耷眉拉耳,却不言不语,只与她四目相视。
见这张致,孟银砂便也知了,一颗心直往下沉。声调一转,咬牙道:“再问你,若只是一时痴妄迷昧,尚能回圜;若是真动了心念,却留不得人了!”
心知抵赖不过,孟柯人踌躇再三,终是坦言:“我也不知从几时起生下的心意,只一见了他,便心摇意荡;如不见了,又失心落魄……非我不识高低,只是神思都乱作一团麻线,任是挣扯抛掷总不能断绝。”
孟银砂眼光一寒,从鼻底吭出两声,伸手扯去缠在腮边的几丝鬓发:“你不能断,阿姊来帮你断,只把那烂娼一剑戳死,来日再对人讲是死在乱军当中,又谁晓得?”言罢拾起地上那柄长剑,一径往外冲去。
“阿姊!”孟柯人闻言蓦地起身,不顾臂上伤情便去拦人。只见他伸手一握,将那剑尖紧紧抓住,又把自个脖颈往剑边一凑:“这事横竖是我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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