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该死,该死。”郁从华趴在地上不敢抬头,浑身微微颤抖。
谢茂擤了几次鼻子还是塞着,他瓮着声气,叫赵云霞开一服通鼻窍的药来,又洗了一回鼻窍。
耳畔就是郁从华内疚惶恐的谢罪声。
“滚滚滚。”谢茂不耐烦地叫郁从华出去,蹬鞋披衣下榻。
窗外仍是湿漉漉的雨意,整个太极殿都笼罩在湿润渐冷之中。谢茂想起衣飞石还在外奔波,明知道京城下雨了,黎州也不一定下雨,他还是觉得心疼,没好气地说:“下个没完了。”
太极殿服侍的老人都知道皇帝这是不痛快了,这时候,万万不能上前触霉头。
偏偏昨日才轮了小朝日,今日不朝。
皇帝偶感风寒,窝在太极殿里,连大衣裳都懒得穿。没吃饭倒先吃了一碗通鼻窍的汤药,一肚子苦气往上冒。赵从贵年纪大了熬不住久站,朱雨顶着雷在御前服侍。就他这样老资格的内侍,进汤时还被谢茂骂了一句没眼色。
辰末时牌,内阁陈阁老、黎阁老撑伞进来。
这可是大救星了!皇帝会给奴婢脸色看,对大臣们一向礼遇。
外边听差的银雷连忙使人服侍二人换了淋湿的靴子,擦去衣袂上的雨水,自己进门回禀:“回圣人,陈阁老、黎阁老候见。”
谢茂觉得赵云霞这个“杏林春雨”只怕也是徒有虚名,喝了药有小半个时辰了,他老人家的龙鼻子还是塞着的。他重新冲洗了一次鼻窍,擦了擦脸,这才吩咐道:“请两位大人进来。”
陈琦与黎洵本是内阁中相对分歧的两派,陈琦与吴善琏政见不和,黎洵则是吴善琏之乡党,被吴善琏抬举入阁,和陈琦更是有些说不清的积年“旧怨”,平时,这二人是不会轻易联袂来觐见的,若非皇帝点名宣召,实在有事避不开必须一同前来,也必然会搭个吴善琏或是单学礼。
奈何最近朝中不平静,单学礼递了请罪折子乞骸骨之后,皇帝虽没批准,他也还是告病避事了。
朝中又疯传是吴善琏指使党羽要收拾单学礼,吴善琏是亲历过文帝朝几次清洗的老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当事人,他回家捋一捋闹事的各人履历,立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没多久也告病了——单学礼是装病,吴善琏是真的气病了。
吴善琏此人刚硬刻板不太爱交际,当初谢茂选择拉拢阁臣不找他找陈琦,可见他在朝中实在没什么党羽。后来他成了次辅,与陈琦分庭抗礼,南明派就找他示好依附——他需要党羽,南明派需要一位在朝中说得上话的老大人,这种事情历朝历代都不鲜见,互相帮扶之下,彼此还算关系融洽。
这回蹦出来攻讦吏部文选司秦南国的几个马前卒,全都是南明派出身,人都以为是吴善琏出手了!
吴善琏这样耿介刚直的脾性,得亏是皇帝平时给他赐衣赐食嘘寒问暖保养得好,才没立刻气死。
如今内阁气氛如此僵硬,陈琦与黎洵也不得不收拾起前嫌,手拉手到皇帝御前刷“我们两派关系很好”的印象分了。
“天气转凉了,陈老、黎老也得当心身子骨,朕一时不备就……”谢茂揉了揉鼻子,“吴阁老、单阁老都还病着,你们俩千万保重了。待会儿叫太医请个平安脉,都拿了养身汤再走。”
陈琦与黎洵岂会听不懂皇帝话里的意思?朕知道如今朝里传言多,已经赖下两个阁老了,你们俩稳住了,别跟着瞎折腾。朕需要一个稳定的内阁,你俩再斗倒一个,别怪朕收拾你们。
谢茂也不想立刻戳穿目前朝廷的诡谲气氛,等龙幼株拿到证据了,再慢慢收拾。
陈琦与黎洵连忙跪地谢恩,各自表白衷心。
“臣这些年蒙受陛下垂爱,晴时赐伞雨时添衣,四时八节赏赐不断,身子骨倒比年轻时还健壮几分。”这是满脸情真意切的首辅陈阁老。
黎洵就看不得他那逢迎拍马的模样,跟着赔笑道:“臣也是。”
谢茂赏了两位阁老热汤点心,就在身边小茶几上搁着,这才切入正题开始议事。
这日主要议的是殷克家前不久上的一个弹劾南境边城诸流官尸位素餐的折子。
殷克家往南境主持浮托国战事,打得那是捷报频传。然而,城池打下之后,根本守不住。
往深里查,谢朝南境边城许多土民与浮托国各族都是族亲,朝廷任命的官员根本无力管辖城池,实权始终掌握在本地大族出身的“城主”手里。这样的“后方”如何安稳得下来?殷克家在正面战场所向披靡,却被敌方友方联手坑得吐血,很快就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局面。
那殷克家在西北时就是出了名的脾气暴烈,连衣尚予都敢怼的猛人。有人在他背后捅刀子,他也顾不得什么朝廷律令法规,一怒之下把吴淦城的城主全家砍了个干净,筑成京观以示愤怒。
这一来倒是真的震慑了不少边城小族,却又惹翻了几个大族。
南境几个族人众多的土族城主聚集在一起,一部分嚷嚷着朝廷出尔反尔,滥杀无辜,我们不跟谢朝混啦,我们要造反。另一部分则上折子向朝廷哭诉,弹劾殷克家是杀人魔王,要皇帝杀了殷克家以正律法。
殷克家也给朝廷上了折子,不过,他只字不提南境土族,而是声色俱厉地弹劾朝廷派遣到边城的官员渎职无用,看看,大权全被土著执掌了,将军打仗被人背后放冷箭,可怜我谢军儿郎没死在敌人的刀枪之下,反而被背后的“自己人”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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