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左味不止能常常面圣,他还有很多机会见到太后。他怎么看,也不觉得太后是个蠢人。蠢人能在当小妃子的时候就把费涓一脉保下来?蠢人能风风光光地从淑妃到淑太妃,最后干脆成了太后?淑妃到淑太妃容易,这太妃变太后,古往今来也没几个。
“太后因替黎王求情被迫封宫的消息,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左味突然问。
对啊,这消息哪儿来的?
前天懿旨出宫时,还只是传言说,太后要离宫去天寿山修行,没说黎王什么事儿呀?
当时众人讨论的重点,也根本就没黎王什么事。
太后决然封宫,随后颁了懿旨暂停内外命妇谒见,代表着与皇帝公然决裂。
封宫问题不大,消息锁住了就行了。问题重大的,是那一道颁给所有内外命妇的懿旨。
旨意一出宫,消息就瞒不住了。但凡家中命妇有资格初一、十五进宫给太后磕头的官员,全都知道宫里出变故了。皇帝后宫空无一人,一直是太后掌着宫权。六尚二十四司这么大一摊子事,没人管辖能行?太后说撂就撂,宫权直接飞给了底下衙门,这事怎么看都极其不寻常。
——这要不是太后一怒之下撂挑子不干了,就是皇帝对太后动手了,削权,软禁,放逐!
天家母子之间岂有寻常百姓家的随意放纵?朝廷上下看来,这就是皇帝和太后母子斗法。
太后说要去天寿山,若最终却没有去,那就是太后成功拿捏住了皇帝!
——隐居深宫的太后用孝道压住了皇帝。
若皇帝不理会太后的要挟,任凭她去了天寿山,那就证明太后彻底失势了。
——太后完全失去了对皇帝的影响力。
所以谢茂在听说太后封宫颁旨时气得肝疼。太后了解他,他也了解自己。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可能被这种手段所胁迫——也就是说,太后根本不是为了用孝道压制他,她就是想走。
她用这种皇帝绝不可能妥协的方式,彻底断了留宫的退路,根本不给皇帝向她赔罪的余地。
谢茂知道太后就是想离开,可朝臣不知道呀。
一天之前,朝野上下所有人都在等着,想知道皇帝和太后这一场斗法,到底谁是最后的赢家。
一直到今天襄国公挨了廷杖被抬出宫来,就有人说襄国公是为了黎王求情才被皇帝杖责,紧接着就有消息说,太后封宫,也是因为太后为黎王向皇帝求情。好像所有人都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个解释,觉得太后就是为了黎王才被迫封宫。
“是……皇、皇、皇……”米嘉芝脸色瞬间煞白,半晌都说不出后面那个字。
若是太后主动散布这个消息,前天颁赐懿旨的时候,众人就应该知道了。
如今消息隔了两天才传出来,不是皇帝的手笔,还能有谁?——这种节骨眼上,谁敢乱传消息编排太后和皇帝的关系?谢茂可不是个讲道理的皇帝,杀起宗室来都不眨眼,审案子都能无赖到不要证据。这时候不知死活去招惹他,不怕被剥皮吗?
“那必然就是圣人放出来的风声了。”池枚结论道。
左味口吻中带着相当明显的幸灾乐祸,故意不解地问:“啊,那陛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池枚不语。
米嘉芝脸色煞白。
“还能是为了什么呢?我想一想,唔,”左味看着米嘉芝吓得煞白的脸,觉得特别爽气,故意替他分析,“咱们圣人和黎王还真是亲兄弟呢。小侄看哪,和黎王在黎州故意拖延行事的作派一样,圣人此举,想必也是一种不宣于口的恩慈。”
“圣人何等英明烛照之人?只怕是早就知道此事内情了。只是不大想一个一个地细查。”
“毕竟查起来朝局动荡、物议蜚声,圣人慈悲,不愿意伤筋动骨。只等这些涉案的罪人自己找条绳子挂干净,圣人满意了,自然就会放过他的徒子徒孙。”
“若是这些人给脸不要脸,半点体面也不要,那也——”
左味看着米嘉芝眼也不瞬,嘴角带着冷笑,“怪不得圣人降下雷霆,不留情面。”
米嘉芝乍惊之后已收摄住心神,闻言急怒攻心,怒斥道:“你便以为自己摘得干净吗?当年东胜党坏事,我们南明一派一样被压得十年喘不过气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找一根绳子自挂了,你便逃得脱?可别忘了,你爹左英轩才是最后一任党魁。”
近二十年来南明派处境不算宽舒,自左英轩死后,南明派就没有再推举党魁了。
左味立刻回敬:“高门君子谈吐竟如市井流氓,这是你该说的词儿吗?”
把米嘉芝气了个倒仰,池枚连忙劝架:“小师叔,您别和他个浑人一般见识,当务之急,咱们先商量对策。”
左味冷笑道:“还能有什么对策?咱们那陛下是好对付的么?还想赖着不死不成?”
米嘉芝确实想赖着不死。
他入京的时候,谢茂已经不再需要耍无赖了,他见识的皇帝,是一位非常温和宽裕的圣君。
他当然也听说过皇帝不经堂审剥皮杀人的事迹,可那不都是登基之初,帝位不稳时的无奈之举么?这些年怎么不见皇帝再撒泼了?一个皇帝,皇位坐稳了,他就不会随便发疯。穿上鞋子的人,总比不穿鞋子的人稳妥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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