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累。”裴琢说这话的时候,不远处另一个等候区发出一阵哗然。那趟飞往边境城市的航班最终还是取消了,空乘人员安抚躁动的人群,给他们看官方最新发布的安全条令,但依旧有人不接受,说他们有工作和家人在那儿,他们必须去。
裴琢很用力地揉了把脸,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再开口,就又是许宁熟悉的那个裴琢了。他们分到的岗位不同,许宁是同声传译组里的,裴琢则是康盛制药代表团的随身翻译,比许宁的轻松,但工作时间长。裴琢问他丈夫为什么没来,许宁努嘴耸肩,说他还在实验室焦头烂额,这两天连家都很少回。
飞机抵达c市已是下午,他们随接机人员去往指定的酒店,然后就可以休息,或者出去逛逛看看。许宁贪玩,蹦迪他都会去,但裴琢就是状态好的时候也和酒吧夜店绝缘,何况是现在,无精打采的。他们于是就近吃了点便餐,回到酒店,裴琢还在资料上做标注,许宁躺在他的那张床上啪啪啪地打字,不知和谁聊得热火朝天。裴琢听那声音,突然想到自己下飞机报平安后就没给迟梁骁发过消息,静坐片刻,放下笔,掏出手机,手指划到和迟梁骁的对话框下面不知怎得一抖,按到了“视频通话”。
裴琢正要挂断,迟梁骁就接通了,速度快得好像他一直在等。他在自己妈妈家里,裴琢不在,住迟妈妈那儿更方便照顾骁骁。裴琢连忙坐正,待迟妈妈入镜,她看到的裴琢和以前没什么两样,笑起来不会露牙齿,但眼睛是弯弯的,温柔恬静得让看到他的人都觉得舒服。迟妈妈正给骁骁喂奶,裴琢也跟骁骁打招呼,但骁骁心思全在奶瓶上。
“骁骁现在能喝奶粉了。”迟梁骁一晃镜头对着自己,然后又对着骁骁。他发出各种各样的拟声词逗儿子,那些声音完全是从记忆里无意识地浮现出来的,来自农田,山林,湖泊,被城市征服的自然。
喝完奶后,迟妈妈要哄骁骁睡觉,冲迟梁骁使眼色,让他们俩个单独聊。迟梁骁就进了另一间屋,问裴琢在飞机上吃了什么,晚上吃了什么,好不好吃。裴琢的答案都是润色过的,因为他都没怎么吃。
“绿豆汤我也喝了,”裴琢突然想到,觉得很有必要告诉迟梁骁。迟梁骁笑,问味道怎么样,裴琢也笑,说好喝,很甜。
他们又没什么话可以说了,就这么隔着屏幕看着对方,若是面对面,肯定会有些无所适从。裴琢正想说他还有资料要看,迟梁骁问他这次回来后可不可以一起回老家。
“……回中城?”裴琢觉得这个提议很突然,但看迟梁骁的表情,他应该是深思熟虑过的。
“嗯,想带你去我们家村子旁边的森林。”迟梁骁挠了挠头发,挺不好意思的。中城的城区和农村贫富差距极大,裴琢家境优渥,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心性又细致入微地按未来成为某个a来培养。但迟梁骁不一样,他就是个山林里的野孩子,如果没入伍,他或许会在那个小村庄里自给自足一辈子。
“现在是初夏夏天,采蘑菇最好的时候。”迟梁骁振振有词,“有一些很漂亮,当然了,很漂亮的都只能看看不能吃,但还是有很多是可以采的,比如粘团子、松菇、黄白杯伞、浅白绿杯伞……”
迟梁骁说的这些品种裴琢一个都不认识,但他很认真地听。他活到这岁数,离开城市的次数屈指可数,最近的一次都是八年前,他随陆悠参加她朋友的婚礼。那朋友已经是城里人了,但没忘本,包了村庄里的一条侧道做午宴,摆了八十多桌请全村人来吃,且没收一份份子钱。
但那个村庄并不靠近森林,裴琢对迟梁骁的描述依旧陌生。他也曾有过亲近自然的年纪,但那份好奇早已被世俗生活中的琐碎磨平,他在迟梁骁这个年纪,都未必会提到森林里的蘑菇就双眼发光有神了。
“我们一起回去,就当是散散心。”迟梁骁问,“你想去吗?”
“好。”裴琢想了一下,答应。迟梁骁笑,见裴琢手边有笔,就没再打扰他。
他们说完再见,裴琢看着漆黑的手机屏幕,沉沉地吐了口气。许宁从他们开始讲话后就关了电脑,一直趴在床上听,见裴琢挂断后是这么个反应,问:“你不是说你这辈子都不想回中城了吗?”
“……我说过这话吗?”裴琢下意识地拨大拇指的指甲盖。
“当然说过啊。”许宁可是做同传的,记性好着呢,“你怀孕的时候我问你,你家里人为什么不来看你,你说他们不愿意来c市,你也不想回中城,然后你停顿了一下,说这样挺好的,反正你这辈子都不想回去了。”
裴琢没反驳,虽然他真的记不得了,但就是现在,这样的话他也说得出来,因为他在那个祖辈生活的城市不需要自由。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呢?”许宁卧躺着,托着下巴看着裴琢。裴琢瞥向别处,手还在拨另一只手的指甲,说:“他想我们一起回去。”
“但他问你想不想。”许宁说,“他关心的是你的想法,而不是要你一味的迁就——”许宁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往桌子边上冲,把突然泪腺失控的裴琢抱住。
他们站了起来,但裴琢的腿时常会软,需要许宁撑着他。裴琢很瘦,o也不会觉得他特别重,许宁抱着他坐到更为柔软的床上,手忙脚乱地给他抽纸巾擦脸。
“到底怎么了?”待裴琢的情绪没有方才那么激动,许宁问道,又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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