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冠碾紧又松开,最终一声轻叹,掌住剑柄,斜插入地。
低头看了看苍白的手指,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他早该想到,在他嫌弃这柄破剑的同时,对方也在嫌弃他。
青川引身为慈航重宝,应是从未被像自己这般染满血腥的双手拿起过吧?
正颓丧间,一双臂膀环过腰背将他扣在怀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插入指缝,交握于胸前。
胸膛贴了上来,像是暖炉,补上被寒风吹散的温度。
右手被对方牵着,一起握上青川引的剑柄。
“阿蟾……”指尖微颤,不敢回头去看阿蟾表情。
他明白,自己选择了慈航,便是背叛了阿蟾。
“抖什么?方才一副转身就要同我割袍断义的态度。没得到倚仗的认可,便开始害怕了?”
“你这模样,成不了大器。”阿蟾说道。
声音很是平淡,惯有的沉静、温和、从容不迫。没有多少怒意,更像是嘲笑裴戎上不得台面的退缩与胆怯。
“我活了太久的岁月,见过太多的人。多数在我记忆中匆匆而过,留下的印象极浅,如雪泥鸿爪。”
“而你爹娘却很难得,他们不但特别,还有趣。”
“我第一次见你,非是在苦海。而是二十三年前,在昆仑山上与裴昭夫妇的一次偶遇。那时织命女身怀六甲,而你就在她腹中。”
二十三年前昆仑雪山,大雪倾没了道路,将一名男子与一对夫妻留宿在一间简陋的茶寮中。
织命女裹着厚重的狐裘,与苦海魔头坐在同一张桌子前。
她是个明媚的女子,即将身为人母,也没能削弱几分她那股子少女般的蓬勃气息。一会儿要吃面条,一会儿要喝茶水,把罗浮殿尊支使得团团转。
还剥了一把青枇杷,招待阿蟾享用。见对方不动,便笑盈盈地将这堆酸不溜丢的玩意儿,全塞进自己嘴里。
裴昭伺候完媳妇儿,终于能上桌歇一口气。就着一壶清茶,与师门宿敌天南地北地聊,不知从哪一个话题开始,逐渐扯到了慈航与苦海敌对的态势之上。
这对夫妻极为相配,织命女蓬勃如少女,而他便是个不老的少年郎。很少见到他有不笑的时候,一旦笑起来,会在颊边陷出浅浅的梨涡,挺没有属于慈航主事人的威严。
但这并不妨碍。
毕竟裴昭从来不是靠着威严统御慈航。据他所讲,靠的是一身酿酒的好手艺,和一张看不腻的脸。
裴昭道:“如果有机会,尊驾能同师尊握手言和么?”
阿蟾淡扫他一眼:“我记得,你可是个嫉恶如仇之人,怎么忽然放下血仇,愿与我苦海和平共处了?”
裴昭笑了笑:“我只是觉得这场仗打得够久了,人也死得够多了。见身边熟悉之人渐渐减少,夜里惊醒,总有几分心惊。”
“而且,我已有了他们。”他转头,与织命女相视一笑,“希望我家孩儿出世时,能诞生在一个安宁祥和的天下。”
阿蟾饮罢一杯清茶,嘲道:“胸怀苍生的罗浮殿尊,也会有自私的时候?”
裴昭道:“是人,就会自私。”
“从前,死了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儿,撒上几抔黄土,闭眼无牵无挂。而今,有了家室,自然要担负起为夫为父的责任。”
忽地收敛起正儿八经的神色,对阿蟾调侃道:“尊驾孤苦伶仃了数百年,想必是没有品尝过家人的温暖。”
“讲真,只要你肯答应,我这孩子就认你当义父,承欢膝下,养老送终,怎么样?”
“不怎么样。”阿蟾笑了笑,婉拒织命女斟茶,将杯子倒扣在方桌上。
裴昭道:“欸,相逢即是缘。”
“尊驾能与我家孩儿即将出世前见这一面,更是缘分中的缘分。”
“看在他是你未来义子的份上,接下来的栖霞涧一战,可否放过附近连环庄的百姓,令他们先行离开?”
阿蟾道:“然后你便暗藏伏兵于撤离的百姓中,在通过我戮部放开的关口时,发动突袭?”
裴昭作出惊色,给了对方一个被你看透的眼神,抚掌大笑:“尊驾一眼看穿,果然犀利呀。”
梨涡在他脸上变浅,敛了笑意,神情诚挚而庄重。
“说笑就此打住。还请尊驾认真考虑一番我的提议,你与家师之间的恩怨,可由我出面斡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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