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洛惊得一抖,像只刚跳上河岸的落水狗,胡乱摇了摇头,手指悄然捏住鼻梁,将眼角湿意压回。
一脚踹开大门,张扬喊道:“老头子,小爷回来了,还不出门迎接?”
然而,映入眼帘的是空落落一处宅院,叶落满地,无人清扫。左边一座铁炉,膛火已熄,久未用过,废铁与碳渣堆积。院子里零星种着几株树,干瘪光秃,似早已渴死,无半点绿意。
回应穆洛的,唯有风声。
穆洛睁大眼睛,心中生出不好的想法。
一个健步冲入屋中,四处查找。身法极快,又横冲直撞,响起一片叮铃哐啷。
梵慧魔罗带着裴戎,登堂入室,发现各处门窗皆未落锁。
踏入客厅,裴戎一眼瞧见一封书信,压在圆桌茶盘之下。
他快走几步,伸手拿起,扬声唤道:“穆洛别找了,这里有一封书信,或是你师父所留。”
话音落下,外面果然不响了。
须臾,穆洛如一阵旋风卷入客厅,凑到裴戎身边。
“他留下了什么话?”
裴戎拆开信封,抖出信纸,展而观之。
时人常言,观字识人。
他曾想过,此人若是那位刀宗柳疏风,字迹定然如刀锋一般,铁骨铮铮,气概不凡。
孰料,一眼看去,颇为费解,裴戎几乎以为是某种为了不让旁人读懂而刻意捏造的暗号。琢磨片刻后,方才明白这就是一封普普通通的中原文书,只不过字写得缺胳膊少腿儿,狗爬似的,需得连蒙带猜,方能识出个大概。
裴戎皱起眉头,看了梵慧魔罗一眼。
“这是柳疏风的字?”
梵慧魔罗微垂首,压下稠密睫羽,淡扫一眼,颔首:“不错,是他亲笔。”
裴戎疑惑:“你的字很好,他就是师出名门,按理说名师高徒……你就没好好教过他?”
梵慧魔罗挥袖拂去椅上积尘,转身坐下,无味地笑了笑。
“红尘授法,讲究性本自在,不拘于形。法由师授,凭己悟,是以源出一法而得万法,非法有千万,而性有千万也。”
“手把手教,落了下成,唯有以心悟,方能得真意。”
“所以,我丢了几封王羲之的《快雪晴时帖》和《兰亭序》,苏子瞻的《黄州寒食帖》、米芾的《蜀素帖》等,由的他们三个临摹参悟。”
梵慧魔罗仔细抚平袖上褶皱,温柔谦谦得仿若一位文雅公子,用他那低沉磁性的声音,做惋惜叹。
“疏风这孩子愚不受教,纵使我为道祖师,也是无可奈何。”
说到底,就是没教吧?裴戎一时无言。
他展开书信,将内容念于众人。
道君尊鉴:
疏风闻道君亲临大漠,便知纵如蜉蝣漂泊,卑鼠藏沟,终有无影遁形之日。三百载前,弃徒曾犯大错,万死难赎,本该负荆叩首,任道君驱策,以偿千罪。然吾肝胆已裂,心魂俱丧,沦落为老朽废物。这般憎恶面孔,不敢与道君照面,唯有先行离开。天下之大,只求一隅苟全此生。
望道君安康,疏风泣拜。
这也是穆洛第一次看见柳疏风的书信,忍不住讲了一个冷笑话。
“老头子的遣词造句,比起他的人跟字儿来,还是很有涵养的嘛。”
但堂中静悄悄的,无人附和他,悻悻走开。
裴戎将信覆置桌案,陷入沉思。
李红尘这三个徒弟,江轻雪还罢,刀宗与紫薇相师的事迹闻所未闻,只能从御众师的话语间窥得一鳞片羽。
原本以为,这三人在慈航大变中皆背叛了慈航道君,李红尘该是一视同仁的深恨。后来发现,御众师对三人的态度有所不同。
对于江轻雪,是冷淡、蔑然与仇怒;对于山南子,好似幽魂,提也不提;唯有柳疏风,御众师从未展现过恨意,反而有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怀念。
而这封书信亦证实柳疏风的立场,有可争取的机会。
裴戎问穆洛道:“你师父能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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