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慧魔罗登上高台,来到拓跋飞沙身旁。
拓跋飞沙抬头仰望御众师,双目骤亮,含以炽烈崇敬。似久行黑夜之人,忽于漆黑天地间看到一缕曦光。
拼命撕扯铁链,用膝盖跪行至梵慧魔罗足下,大喊道:“御众师,请用您至慧至明之眼照看尘寰,无见,无不见!”
“谄媚不能动摇您至坚之意!谗言不能扰乱您通慧之心!”激昂之语,如雷轰鸣。
苦奴们听到拓跋飞沙的呐喊,兴奋难耐。
自裴戎与拓跋飞沙乘囚车归海。一人送入刑殿,一人公开鞭刑。如今谁人不知,刺、戮两部分庭抗礼,势如水火。
拓跋飞沙这席话,差不多是当着众人之面,叫嚣裴戎乃进献谗言的小人,用下作手段迷惑了御众师。
校场中各色目光暗觑裴戎,想从他脸上瞧出恼恨,最好是克制不住与拓跋飞沙争相叫骂。
然而,纵使直面拓跋飞沙的唾骂,裴戎依然沉静自若,连眉峰都不动一下。仿若戴着一副幽白面具,沉默坚韧得无懈可击。
梵慧魔罗环抱双臂,右足虚点,慵懒斜倚在垂挂铁链的圆木之上。
听完拓跋飞沙控诉,舒展臂肱,同独孤招了招手。
独孤微一怔,随即翻腕收折长鞭,恭敬奉于梵慧魔罗手中。
梵慧魔罗手指拂过鞭子,分出三十六条细丝,宛如春雨下的柳绦,婉转舒展。
执鞭者端雅宁静,好似手执杨柳,垂顾凡尘的观世音。
并起二指再度拂过,三十六条细丝微微一震,生出密集可怖的棘刺。
拓跋飞沙浑身一颤,噤声不语。
梵慧魔罗笑问:“御众师会错吗?”
拓跋飞沙神情恍然,眼中闪过一丝后悔与羞愤,垂头闷声道:“御众师不会错。”
“可、可是,属下对您忠心不二!”
“属下所做一切,只是想让您多看我一眼!我……”
话未说完,拓跋飞沙身形猛然前倾,若非被铁索拽住,差点儿栽倒于地。
梵慧魔罗右足碾于拓跋飞沙阔背,赤足走来却纤尘不染的足底用力压住脊峰,温和道:“飞沙,我非刚愎自用的暴君,听不得忠言逆耳。”
“你可以向我陈情、谏言,甚至可以在与我谈崩后,摔门而去。”
“只是,你须记住一点。”
“御众师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只要本座做出决断,无论你如何不满,也必须服从!”
梵慧魔罗漠然道:“记住这一鞭。”
长鞭甩下,血肉撕裂。
拓跋飞沙痛苦挣扎,惨烈痛呼响彻云霄。
校场霎时沸腾了!
苦奴们将规矩抛诸脑后,大声嘶吼、欢笑与喝彩,仿佛在过一场盛大的节日。
他们张开双臂,迎接长鞭飞舞时飞溅的肉屑与血雨,如同干涸大地迎接甘霖。
戮主的鲜血与哀嚎像是最为炽烈的美酒,在万人间蒸熏出一种不可理喻的美妙醉意。
梵慧魔罗没有喝止这种荒诞的欢愉,甚至默许与纵容。
魏小枝害怕极了,被众人难以理解的狂热与癫劲儿唬得面如土色。
人群每每暴动一次,他瘦削的身子便低矮一分,努力缩入裴戎身后。像是一只被雷声吓破了胆子,等着被母猴捉去的猴崽儿。
裴戎双目黑沉,十指微颤,缓缓攥紧。
他不是害怕,他是在憎恶。
憎恶此刻苦奴身上展现出的毫无理性与人性的快活。
人有七情六欲,快乐的源头不一而足。譬如有人好杯中之物,饮酒千觞,飘飘入仙;有人耽于美色,倚红偎翠,流连忘返……寻常人的快乐为酒、色、财、气,而苦海的快乐却为鲜血与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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