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海有什么好看的?
一望无际的暗色令人几乎分不清水与船的边界,这一片黑夜之中的唯一光源,竟然是被乌云所遮盖住的月亮。
幸而海上的海风很大。风有时把云带走,于是清清冷冷的月光洒下来,落在甲板上两位眉目如画的公子身上,公子站在凭栏前望月,有种别样的雅致。
叶障目就抱着剑眺望着远方的月亮,他的神情非常认真,引得玉公子都感到好奇,他抬头,只看见风又将云吹了过来,于是月亮又被遮住。微弱的光线再次化为一片黯淡。此时此刻,唯一的光源竟只是青年剑士的眼眸,但他看着天上的月宫,寂寥得仿佛自己就是月宫中人。
很多剑士的感悟就是从意象中得来的。玉公子突然想起西门吹雪,西门吹雪的剑在冰雪之中点缀的梅花上,寂寞的雪染上殷红的血,那是他的无情剑。玉公子也曾经见过叶孤城的剑,那是九天的仙人落下,在波澜的海浪边引奏的怒涛,那是他的入世剑。
玉公子突然很想见见叶障目的剑。
叶障目的剑是怎样的?
他身上的气息是半步巅峰。
玉公子撑着脸,散漫地想:他离破碎虚空很近很近,近到无名岛上的老头发了狂地嫉妒,也难怪他会想将这样的天才扼杀在摇篮中。
若是再早上二三十年,玉公子本人说不定也会生出这样的嫉愤来。
玉公子看着叶障目的侧脸。对方这时还在安静地看着月亮,他的目光带着一种奇妙的,淡漠的伤感。玉公子注意到,对方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杏眼。他总是将杏眼睁得大大的,所以被他注视着的人老是会生出这样的感觉:剑客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韧性,以及单纯。
眼睛是心灵之窗,一个人的眼睛很容易透露出他的本质。
他又在心中带着赏识意味地叹息一声,他想:叶障目实在是太年轻了。
年轻的不只是剑客的外貌,更是剑客的内心。
玉公子想:是不是固执而执着的人,确实要比常人更容易抵达目的地一些呢?
玉公子的目光太炽热了,如同针扎一样的视线刺过来,惹得叶障目皱着眉回望:“何事?”
玉公子摸摸下巴,他没有暴露身份的打算,故而胡口乱诌了一句:“在看你的气色。”
“……?”
“这位小公子,你的气色实在是不怎么好。”玉公子如玉一般青葱的指尖轻点叶障目的眉间,他道:“可要我为你察查一番?”
叶障目怎么会容许别人轻易靠近自己的要害?他瞳孔猛地一缩,五指下意识并拢,就往前方向他伸来的手掌斩去!只是那手掌的主人轻咦一声,玉公子的手在空中一翻,化指为掌,轻飘飘地躲过叶障目带着剑意的一斩。
两人均是微眯起双眼,同时感到兴味。叶障目手一提,正要将对方恼人的动作制止时,却觉得手上一阵温润,而眉宇之间,男人的手指已经落下。
原来,面前的玉公子用上了另一只手,只为了止住叶障目的行动。
……作弊行为不可取。
叶障目也将左手搭在对方的手上,无声地用眼神进行警告。
玉公子的笑意在眼角晕开,他故作哀怨地道:“现在的小公子一点都不尊老爱幼。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使下一些下作手段啦。”
叶障目的声音冷得掉渣:“……还不快松开你的手。”
玉公子看得出来,叶障目是真的带上了两分愠怒。但这也正常,哪个江湖人会容忍别人握上自己的致命处?那必须是非常信任的人才行。所以他遗憾地叹了口气,却是乖乖地将手松开了。
为这种事情得罪一个有天赋的孩子,这可不是一幢好买卖啊。
玉公子的声线悠扬动听,有着在唱戏曲的婉转:“这位小公子,通过对你脉象的勘察,我倒是发现了些不太妙的东西——”
“……哦?”
玉公子突然停顿住,他定定地看着叶障目,道:“——你的脉象太虚弱了。可你的心跳声,又着实太快了些。”
叶障目冷声道:“所以?”
玉公子低笑道:“你身受重伤。虽然我没见过你的伤势,但我能猜出,你八成是故意受这样的重伤的。这世间能伤到你的没几个,而蝼蚁就是蝼蚁,就算群起而攻之,也不过是凝结成一团的蝼蚁。车轮战对你而言更是无甚意义。所以——你的伤是自己造成的。”
“……你察觉错了。”
“不。”玉公子抬起眸子,叶障目在这时才注意到,对方的眼睛冷冷清清,看着通透,实则底下是浓到不能再浓的迷雾,玉公子一字一句道:“你在掩盖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你要死了。”
宛如一声平地惊雷。叶障目沉默了。
他垂下羽睫,身后鸦黑的马尾随着风摆动。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静谧、忧郁。
甲板上一时间陷入安静,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而过了很久之后,玉公子听见叶障目的声音响起,剑客的声线带着一丝很难察觉到的喑哑,他问:“你是怎么察觉到的?”
玉公子也抬头,原来明月不知何时已重见天日,浩渺的银辉落下,照得水上闪烁着一片粼粼的波光。
玉公子的脸庞上难得没有再露出笑意,他凝视着叶障目,认真地说:“现在废掉功法,把你那奇怪的心法从头到尾重新来过,你说不定还有挽回的机会。……你是个好苗子,出了问题的,是你的内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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