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落幕了。台下响起了哭声。
虞冬荣看得心脏病要犯了。花丛布景里半天没人起身,他手脚发软地跑过去,颤声道:“梅香?”
秦梅香躺在软毯上,泪痕未干,脸上却嚼着一抹笑。他抹着眼泪坐起来:“我没事儿。快下去,等下要谢幕了。”
虞七少爷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又跑回后台。
秦梅香起身整了整戏服,搭戏的同行们陆续上台,大家都是喜形于色。大幕再次拉开,他们一同拱手,向台下观众致谢。
叫好声要把剧院的屋顶掀翻了。
什么叫一炮而红,这就是了。
再往后,票就好卖了。非但好卖,简直是抢破了头。报纸上铺天盖地的,全是秦梅香新戏的消息。评论赞他技艺大进,功底日深,并断言绿珠里的水袖与凌空吊毛,要成为他的独门绝活儿了。因为那几日三位年轻的名旦都在演出,所以难免也有些讥讽挖苦的话。但成王败寇,这些话没多少冲着秦梅香,倒是都冲着叶小蝶与何翠仙去了。叶小蝶的贵妃醉酒毕竟是大成的戏,相比之下,最后显得是何翠仙逊色了。
其实不是黛玉葬花不好。只是那出戏走的是南曲的路子,过于阳春白雪,不能雅俗共赏,是以观众并不多么买账。好在文人墨客里颇有识货的,算是替何翠仙找回了一些场面。
反响这样好,不加演说不过去。这场新戏从最初的三日拖到五日,又拖到七日。第十天的时候,大家商议这是最后一场了。因为许多演员年纪大了,这样连轴地唱实在是强人所难。
最后这一场,剧院里挤得人山人海。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打仗了。喊叫声几乎把人耳朵震聋。因为有了之前的轻车熟路,秦梅香心里更加稳当。唱念做打,没有不尽善尽美的。最后坠楼,身形一落,台下就是惊天的哭声。座儿也入戏了。
他擦净了眼泪起身谢幕,看向观众席的时候,心里却咯噔一声。
前排的贵宾座上,迎面赫然是许平山铁青的脸。
戏班众人在观众的掌声里连连谢幕,回到后台,个个都是欢欣鼓舞的模样。秦梅香被簇拥着,便也跟着笑。心里却总觉得惴惴不安。
因是最后一场,许多资助人在演出时一直坐在贵宾席上,结束后和一些前来观戏的社会名流们一并从台下来到幕后,每个人都是笑容满面。这十天演出票房收入近三万,除去成本,仍然赚得盆满钵盈。为首的美华银行董事谢五爷大手一挥:时候还早,大伙儿都去吃个庆功宴!他这样说了,众人自然无有不应的。
秦梅香在那一众资助人里看到了许平山,那土匪师长神色晦暗不明,绝不是个高兴的样子。
他思来想去,也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事。若说戏上与同行有些什么,那也只是做戏而已。之前演戏,比绿珠这场过火得多的比比皆是,也没见他如何。
因着人多嘈杂,前来叙话的人一直不断,两人虽相隔不远,竟没说上一句话。没等如何,便被众人挟裹着,心事重重地出门往鼎泰楼去了。
鼎泰楼的掌柜听说了来客,亲自相迎,给了他们最大的一间包房。十张桌子坐得满满的,又添了许多椅子和碗筷。贵人与名角儿们穿c-h-a着坐了两桌,余下众人也随意坐了。酒菜上的很快,不是有人说笑逗乐,包厢里一直热闹极了。
秦梅香因为是主角儿,不免要挨桌与人应酬。贵人们不必说,班底的人他也得去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没有众人帮忙,就没有这出好戏,这些情谊,他都记着。
虞冬荣早就从主桌溜下来,带着小玉麟窝在角落里吃东西。这孩子是过来帮场的,他怕他面皮薄,吃不好。每上一样新菜,虞七少爷就同桌上人讲如何吃法,其实都是说给小玉麟的。于是最大的海参,最嫩的八大块儿,都悄无声息地落进了小玉麟的碗里。虞冬荣在桌上与人侃侃而谈,桌下与小玉麟膝盖厮磨,有种秘而不宣的刺激。
秦梅香一看小玉麟的耳朵,就知道虞冬荣在下头没有老实。他有点儿想笑,又有点儿尴尬。不过除了他,桌上没人发现这些。大伙儿都忙着吃饭喝酒,虞七少爷的嘴又一直说个不停。
他走过去与人敬酒,虞冬荣便不动声色地碰洒了他的酒杯,另倒了一杯给他。秦梅香接过来一尝,是清水。于是把那只出清水的酒壶也一起拿起来,会意地微笑了一下。
因为护养嗓子,秦梅香在饮酒上一直非常节制。但这样的场合里还是免不了要多喝几杯。别人只有比他喝得更多的,所以等他走下一圈儿转回主桌的时候,那边的人已经有六七分醉意了。
秦梅香坐下来,与人谈笑。说着说着,话题就被带得有些歪了。桌上的贵人们有几个是遗老遗少,仍然脱不了旧时宴饮中的陋习,趁着醉意,便嚷嚷着要请人陪酒。也不认得是谁,说何必另请人,现成的戏班子在这儿呢。
伶人侑酒本来是寻常事。为难就在于,这乃是戏班的庆功宴。如今都讲西洋的新思想,人人平等。虽然大家知道事实上不平等,但都是体面人,在这种人多嘴杂的场合下做也要做个样子。何况主桌上的秦梅香并不是随意一个可以呼来喝去的小旦角儿。
所以这话一出来,几个体面些的贵人面色就不太好看。谢五爷打个哈哈:“既然要陪酒,我陪您走一个!”说着满饮一杯,算是把这个尴尬揭过了。
可偏偏有人醉得狠了,仍然不肯罢休地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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