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说:“月章不必守夜,回去歇着吧。”
“太后仁慈,但臣愿陪殿下一起。”他嘴上说着漂亮话,有些迫不及待地松开太后的手,绕到阿沐那边,又牵起她的手。
阿沐一直垂着头,到那时才抬头看他。她眼圈红红的,像是哭过一场,但终究没哭很厉害,因为那双眼睛乌黑清澈依旧,一点没有肿起来的意思。
她对他点点头,勉强提了提嘴角,像是笑,接着又去望着太后:“皇祖母,皇叔跟孤……跟我一起就行了,皇祖母才应该回殿休息,别累坏了。”
姜月章隐约觉得,阿沐似乎在等太后说什么。然而,太后半晌都没说话。
他隐秘地观察着那个帝国最尊贵的女人。突然之间,他吃惊地发现,那位老人竟然显得如此颓唐、忧郁,真正像个普通老人,而不是轻描淡写间定人生死的太后。
那个普通的太后凝视了片刻孙儿,像是有些迟疑,却还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她的动作很轻柔,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好孩子……别怕,啊。”她说了这么一句语焉不详的话,随后看向他,“月章,你陪着阿沐罢。”
说完,太后就真的松了手,招人扶着,上了候在一旁的灵晶飞车。但上车前,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皇帝的灵柩,喃喃道:“那是……哀家的亲女儿啊……”
夜色中,姜月章分明看见一滴眼泪滚落,又没入这冬夜的沉寂之中。
被他攥在掌心的小手,也在同时微微一抖。
他低下头:“阿沐?”
小孩儿紧紧盯着太后,看不清表情。
姜月章弯下腰,试图将她的神情看得更清楚,但他堪堪才折下去,就被阿沐扑在身上。一个有力的小团子,用了十二分力气抱着他,架势活像要把她自己拍成个扁团子,贴在他身上才好。
他干脆用了些力气,将她抱起来。
她乖乖的,一点不挣扎,整个脑袋埋在他脖子上。过了会儿,他听到一抽一抽的声音,脖颈的皮肤也濡湿起来。
怎么哭了……失去母亲,还是很伤心么?
他一边想,一边轻拍她的背,安抚着:“好了,好了,慢些哭,皇叔在这儿呢。”
“皇叔……”
“在这儿。”
“皇叔,孤,我,我……”
他发觉,阿沐似乎不太愿意自称“孤”了。
“怎么了?”他耐心地问。对她,他从来是很有耐心的。
但阿沐沉默很久,却只是摇摇头,再摇摇头。没等他生出些许被隐瞒的不快,她就已经将他搂得更紧,小声说:“皇叔,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他说:“嗯。”
她又问:“我遇见皇叔的时候,就是在殷鉴斋那次是不是?皇叔,你是异姓王,所以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是不是?”
没有血缘关系……他心中模糊地一动,飞快闪过了什么,但那念头实在模糊,无法被描摹清楚。他想不清,也觉得不必细想,就耐心哄她:“虽然没有血脉联系,但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我死为止。”
这是真心话。一旦她成了他的傀儡,自然会被一直放在身边。他寻思过了,他应当是不会腻烦她的。
阿沐缩在他怀里,又抽抽鼻子,闷闷地说:“那我们说好了哦……不,皇叔要发誓,你要发誓会一直陪着我,直到我死。”
她那份身为太子的霸道任性又冒出头了。
姜月章讨厌被命令,也讨厌被人颐指气使,但他忽然发现,也许阿沐是个例外。她再怎么霸道再怎么任性,只要她人在他面前,他就能平心静气。
“好,我用全部的修为和这条命发誓,我会一直陪着你,到死……不,死后也不会停止。”
――死了都不会放手。他要是死了,她就得葬在他身边。
阿沐笑起来,却又喃喃说:“皇叔真是个好人,可是,也是因为我是太子,是归沐苍吧……”
一向无忧无虑的孩子,在那个下雪和哭丧的夜晚,像是突然被催熟,竟生出大人似的忧郁来。
在那个夜晚,姜月章还不能懂得她真正的心情。多年后他回想起这一夜,才懂得背后的汹涌:先帝去世,太后也终于告诉阿沐真相,原来之所以要她一直隐藏自己的性别,是因为她并非皇室血脉。先帝只生下了一个男孩儿,而那个男孩儿出生不久就夭折了,所以为了大统承继,太后秘密从民间抱了一个孩子回来,就是阿沐。
同样是多年后,他问阿沐是否怨恨过太后。她说不,因为太后原本可以抱一个真正的小男孩回去,但是因为遇到了她,觉得她被抽取了灵晶、丢在慈幼局里很可怜,又很顽强,太后心中不忍,就宁肯让她女扮男装地来扮演这个“归沐苍”。
多年后,阿沐会说:“我永远敬爱皇祖母。”
而多年前的那个雪夜,在引魂幡“哗啦”响动不停时,小小的阿沐依偎在他怀里,也说:“但是没关系,我会好好做好自己的事。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皇叔,对吧?皇叔的职责是辅佐我,我的职责是当好太子,以后当好皇帝。”
对于这么一番大道理,少时的姜月章心中很不屑;他觉得这都是太后他们教导的陈腐言论。人只要够强,就能随心所欲,其他都是骗人的。
但他不和阿沐争辩,只说:“也许吧。总之,我是一定会陪你的。”
阿沐突然噗嗤笑出来,轻轻踢了他一下:“皇叔,你这个人说话老是半真半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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