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黄河改道,已经征用民力民粮修筑堤坝,今年给了契胡的岁赠之后,哪里还调得出京畿和两个州的救济粮来。当年青州一场蝗灾就把前朝搅得天下大乱,父皇最是知道其中利害的……”
“青州兵匪虽然凶悍,但也只不过前朝亡国的契机罢了。前朝藩镇林立,各拥重兵,太平时还顺遂天子,一旦乱起只知明哲保身伺机谋利。本朝伊始,就逐渐削弱藩镇,亲军司兵强马壮,前朝灭亡之患早已消除了。”
“探花郎在殿试上倡言道统,本宫还以为只是个专会读圣贤书讲大道理的虚浮之士罢了,没想到对政务也有见地。”东方恒对他愈加青眼,“只是本宫所虑,你还是不明白。”
晏文殊琢磨了一会儿,“陛下也许会觉得是天子失德,故而上天示警?”河患、旱情、火灾接踵而来,难免不生议论。
“父皇何曾失德?倒是本宫,自幼就不争气……”东方恒又咳起来,直咳到满脸泛红,晏文殊看出东宫似有不足之症,益发关切,“父亲薨时,母亲身怀六甲,听闻噩耗,惊吓不已,后来郁郁寡欢,六岁时她就亡故了,本宫也落下这般症候,每日在御前强打起j-i,ng神,也是疲惫的很。”
“殿下保重。”晏文殊不知所措,东宫之位历来是天子独断之事,他一介外臣,又是无关痛痒的清闲翰林,哪里敢妄加谈论?
东方恒见他尴尬,自嘲地笑道,“今日见你,似曾相识一般,倒是说起这样的话来了……”因问他供职何处,又道,“文章止于润身,翰林院终归不是得施展的地方。探花郎经国大才,难道甘心终日埋首故纸堆中,钻研辞赋小道?来东宫做太子舍人吧。”
晏文殊拜揖,“殿下如此知遇,文殊求之不得,本当为东宫效犬马之劳,只是……”他略为难,东方恒追问,只得实说,“下官一直希望有机会外任,本想近日就上表恳求。”
“你刚刚还说过,本朝强干弱枝,各地州府已无多少实权在手,大家都想做京官,何必去外任呢?”东方恒十分疑惑,“莫不是……你觉得东宫不安定?”
“微臣不敢。”晏文殊见他误会,忙解释道,“天子高坐神京,而百姓居于四方,久在神京,难免耳目闭塞,臣也闻殿试诸生陈述弊政,也听出不少有理之处。臣言兴复道统,但当世何以支撑夫子之道?其本还在政绩民心。只有外任州县,晓田夫生业,闻百姓消息,知其所当然更知其所以然,方有治国的真知灼见。”
东方恒闻之大悦,“你有此志,真令诸生惭愧。本宫是留不住你了,还望外任之后不仅心系百姓,更要怀想庙堂才是啊……”
晏文殊再拜,东方恒起驾回宫。残塔之下,晏文殊望着渐尖远去的消瘦的背影,竟有一瞬的错愕与懊悔。
太子回宫,方有僧人回来打扫。晏文殊正有所思,一个拿着扫把的僧人突然冲上前来把他一把拉住,“阿哥!阿哥!”那僧人双眼浑浊,胡须已然见白,想是年近半百,晏文殊与他并不相识,蓦然称兄道弟,不免一惊。
这时已有僧众从旁将他拉住,骂他疯癫,乱认贵人,一直拖到后面的禅房去,又来向晏文殊赔礼解释,“这空图和尚原是定王府上仆从,定王爷坏了事,家人都抄没变卖,恰逢当年开水陆大会,圣上明旨让罪奴到安如寺剃发为僧,以赎罪孽。空图入寺的时候便已失心智,受方丈点化方安定下来,后来昭怀太子堕塔的时候恰被他亲眼所见,受了惊吓,从此沉默寡言,偶尔讲几句也都是疯话。”
“他那般呼唤,许是与兄长情深?可知道他俗家姓什么?”
“这倒不知。同他一起受度的和尚也都讲不出他的来历,只知道曾是定王爷十分信用的人,名叫仇图,想必也不是本名吧。”
亲主蒙难,家人失散,一人在世上孤苦伶仃,想及当年那等乱世,晏文殊忽对这空图和尚心生怜悯,便舍下些钱财,让寺中供给些好衣食,上了年纪就不要再多劳作。
和熙二十一年春,天子东方玄以河患、旱灾、火灾不断,下诏罪己,痛陈御宇二十余年来军政之弊,乞求上苍宽恕,降下甘霖。同年,晏文殊自外放,后历任庐阳县令、青州转运使、徐州盐铁使、荆州刺史等职。
秋十月,天子东方玄崩于崇文殿,谥曰“文皇帝”,庙号太宗。太子东方恒登基,改元隆康。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完结啦,看情况写不写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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