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二公子如今经历许多教训,也不似少年时那么冲动了。小海京走后,他就坐在那间小馆里,要了杯本地仿制的苍山蜜雪,两盘黄黍柔糕和发糖,心不在焉地吃着,一双眼只情盯着小海京消失的地方。
他也不知等了多久,只觉得一片心焦,连口中的糖都尝不出甜味了,生怕母亲有了新家就不再要他了。可就在他等得几乎忍不住要起身去闯一闯黄家时,酒馆门外忽然踏进来一个蓝袄白裙,头上c-h-a带着俗气的金银首饰的妇人。
她已不再年轻貌美,也不像在崔府时那样雍容娴雅,衣饰粗俗过时,脸上、眼神都充满风霜气息,就像个寻常百姓家的妇人。可她一见着崔衡就上来叫“我的儿”,丝毫不避讳外人,更不像他爹那样恨不得他别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才是为他着想的,真正的亲娘啊。
崔衡想起大哥劝他的话,心里一酸,抱着徐氏哭了起来。
徐氏心疼地陪哭:“我儿受委屈了!这些年你落在你那狠心短命的哥哥手里,娘想起来就睡不着觉啊……”
崔衡虽然悲恸,可心里早把能文能武能上连环画的状元大哥当英雄供起来了,便是生母说他的坏话也不大高兴,喃喃地说:“大哥对我挺好的,供我吃喝,教我练武,还让我好好读书,以后考上秀才就给我结一门不比云姐差的婚事……”
徐氏惊诧了。
“他怎么待你这么好?他是不是暗憋着什么坏心?他是不是看你读书不好,觉着你一辈子也进不了学,才叫你中了秀才才能成亲的?他是盼着你没后吧!”
徐氏以己,也以他们亲爹度人,觉着崔燮不怀好意。崔衡却听不下去了,推开他娘,不乐地说:“娘你别乱说了!我大哥可从来没说过你的不是,他还说你不肯回家,跑到这儿嫁人来都是为了我,不然我还怨你抛下我另嫁呢。这趟他让我给爹报丧,也是为了叫我能见你一面!”
徐氏又惊诧了。
不只惊诧,还有羞惭。
她这些年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过恶,不是不亏心,只是她错得已太多太远,想要回头都回不去了。她这么拼命为难崔参议,不光是自己被休弃、被逼出家之恨,有部分也是怕儿子落在崔燮手里受苦,从崔燮最敬爱的父亲身上讨回公道。
可这个前房之子却能善待了她儿子……
崔衡尤在滔滔不绝地说:“他都是状元了,还是皇亲的先生,我一个童生都没考过的白身,他想怎么折腾我折腾不了?他只要不管我,我这辈子就没前程了。他是为了我好才叫我读书的,等我有了功名,成了家,我就能把你接回去……”
徐氏悲鸣一声,忽然朝北方跪下,行了个大礼,起身对崔衡说:“你别再来看我了,我是二嫁之身,还给人做妾,你认我对你没好处。回家你跟你哥说,我对不起他,我给他磕头了,往后我吃斋念佛,盼着他好,望他看在我悔过的份儿上接着善待你……”
她不仅要替崔燮祈福,还打算看在这个继子和亲子的面子上,放过他们的爹。
她回府之后便对黄家家主,自己千挑万选的新夫婿说:“崔家老奴的爹死了,人马上就要回京。我看他也是人走政息,咱们家的田土人口早晚也能要回来,老爷便看在妾的面子上放开此事,往后不必叫小海京去布政司衙门,只当这个人没了,咱们安生过日子吧?”
黄家老爷正叫崔榷联合府里几个大户逼得焦头烂额,猛听得他要丁忧,喜得大笑三声:“天不绝我黄家!那姓崔的竟要走了!好好好,他以为自己还能在这云南当土皇帝,这些日子折腾得过瘾了,如今他不是在位的参议,就是个身无官职的人了,我岂能不送他一份大礼!”
徐氏自己就是个贼心大胆的人,听他这话就知道这活土匪饶不过崔榷。可她儿子还是崔榷的儿子,若这老子倒了霉,他儿子岂不也要跟着受连累?
她恨了崔参议数年,如今倒要捏着鼻子给他求情,求新夫……起码别连她宝贝儿子一道劫杀了。
黄老爷笑道:“你也太小瞧我了,我是那等只会杀人的土匪么?你儿子也是我半个儿子,若没他带来的好消息,那崔扒皮也走不了,我为这也不能害了他x_i,ng命。”
他只要他们家在云南过得安生些,只要这个崔榷再回不来就是了。
黄老爷立刻派人送了大礼给云南府剩下的三位左右参议,求他们和崔参议交接了清黄册的事务后能抬抬手放他们一马。那三位参议拿钱办事,立刻告了崔榷一个闻讣报不立刻去职服丧的过失,要布政使大人夺了他的权。
周大人早看不上这只会惹事的参议,不待他原籍官府移文过来便痛快地许他还乡,连清黄册的事也叫停,只叫他立刻交盘明白首尾,尽快离府就行。
崔榷正欲最后清查一次,把黄家做个隐户的典范处置了,却不想天意不在他,连这点事都没做好,他就被强按在了参议衙中,与剩下三位同僚交接。
他一腔壮志终归化作流水,只能叫人收拾后院,带着数船从云南新添置的家什财物,两个妾和一个不想看见的儿子、一群无用家人与一对怎么看怎么像看押犯人的差役似的护院踏上了还乡之路。
这一趟从冬天走到春天,近京师时冰都已化了,倒是顺顺当当就进了京。到京城崔府的时候,府里还是处处挂白,一进门崔燮便抱着神主牌位出来接他,红着眼圈说:“儿未能请得长假,扶棺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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