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娇道:“不要背着别人讲她坏话啊好?”
“我当面讲的啊。”何大侠歪在床头,“做鬼的好处之一咯。”
白玉娇摇摇头:“你讲别人坏话别人听不到,讲好话别人更听不到。”她又说,“不过还是比做人强一点。人呢,好话不敢说,坏话说太多。”
何大侠道:“人呢,爱又不敢爱,恨又没法完全恨。”
狄秋道:“做人没有你们说得这么差吧?”
何大侠道:“你说世上为什么再没有像高更像莫奈那样的画家,因为他们做了鬼之后就不想做人了,死活不去投胎。”
“啊?法国的事你都知道得这么清楚啊?”狄秋说。
何大侠说:“那杜甫,李白,中国不也再没有了吗?你在死人的世界里游荡,你难道没见过几个很古老很古老的游魂?”何大侠看着狄秋,还问他:“那你说说做人有什么好?”
白玉娇咯咯笑,道:“千万不要说能吃能抱能亲能摸啊!”
狄秋怔住,何大侠抢着道:“吃饱了还是会饿,喜欢吃的东西吃太多还会撑得难受,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也还是会分开,考拉都不可能一辈子都抱着棵桉树不撒手。别人一个眼神就患得患失,总是不满足,总是想要更多,十岁的时候想一眨眼就到二十岁,二十岁了又想一眨眼回到十岁,三十岁还没发达就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四十岁就开始倚老卖老了;没钱的时候天天幻想买豪宅,买豪车,一旦发财又开始怀念过去柴米油盐,抱怨人心不古,社会险恶;身体上就更别说了,冬天会怕冷,夏天又怕热,跳起来没站稳就得瘸一个月的腿,七天不喝水就会死,那么多神经那么多血管那么多细胞,随便一条,随便一个出一点问题就可能会死。死了才好吧,死了就没病没灾,也不至于成为谁的负累,不至于再浪费资源,人死了,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了,穿拖鞋也能进五星级酒店,男人喜欢男人就喜欢男人,女人喜欢女人就喜欢女人,反正鬼又不需要传宗接代,鬼又没可能得艾滋,鬼才不管别的鬼怎么评判,鬼也懒得评判别的鬼,鬼管个吊。”
狄秋认真地问何大侠:“你们家人是不是从来没给你烧过纸钱?清明节也没给你上过坟?”
白玉娇哈哈大笑:“大侠,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想自杀了。”
何大侠打了个哈欠,看着笔记本屏幕。电影早开始了,一席昏暗的饭局上一群人卢皂地讲着上海话。
白玉娇忽然以一种探究的口吻问他们:“你们说,舔眼睛是什么感觉?”
电影里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正高声地讲着一个男人舔一个女人眼睛的事情,引来众食客哄笑。笑声散去,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了,床上一狐两鬼齐刷刷看过去,小灰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个塑料袋子,盯着白玉娇:“你哪位?”
白玉娇道:“我是洁洁的朋友,你忘记了?我们见过的,小灰是吧。”
何大侠问狄秋:“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狄秋没响,看着小灰。小灰把早点扔到了桌上,阖上了电脑,扫了眼白玉娇,伸手去推洁洁,道:“啊是倷喊转来葛人啊?”(啊是你叫回来的人啊?)
洁洁抬了抬胳膊,把被子卷得更紧。小灰对白玉娇笑了笑,坐到椅子上,点了根烟。白玉娇忙辩说:“电脑我进来的时候就开着的,可能有鬼。”
狄秋咳了声,何大侠飘到了小灰身后,蹲在桌上,张开嘴巴啃他的脑袋,小灰呼香烟,烟从何大侠的鼻孔里钻出来。狄秋和白玉娇都看笑了。
小灰说:“你等等吧,她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了。”
小灰叼着烟,从塑料袋里翻出个粢饭团,他问了白玉娇一声:“你昂(有没有)吃过早饭了?”
白玉娇说:“你买了茶叶蛋没有?”
何大侠问狄秋:“她和人都这么自来熟的啊?”
狄秋说:“她一口气能吃十颗茶叶蛋。”
白玉娇说:“给我一颗就好了。”
何大侠琢磨地说:“哦,看来她不喜欢你这一型的。”
白玉娇冲何大侠鼓了鼓眼睛,狄秋打个哆嗦,坐到床尾,何大侠飘在小灰头顶,踩着他的脑袋转圈。小灰递给白玉娇一个茶叶蛋,又问她:“豆浆啊要?”
白玉娇道:“你和洁洁怎么认识的啊?”
小灰看她,没响。
何大侠又来问狄秋:“她脸上的疤是胎记吗?”
狄秋说:“你自己问她啊。”
白玉娇慢慢地剥着蛋壳,小心地咬了一口茶叶蛋,狄秋没来由又是阵哆嗦。白玉娇笑着道:“我脸上是胎记,天生的。”
小灰笑了笑,把衣服撩起来,说:“我也有胎记。”
他的胎记像被野兽啃了一口,也是红色的。白玉娇一愣,没话了,捧着茶叶蛋吃。何大侠飞下来,道:“我也有,脖子后面。”
他看狄秋,狄秋抬手摸了摸右边耳背,何大侠飘去了他身后,说:“你的胎记像星星。”
他伸手摸了下,鬼的触感冰凉,狄秋半低下头,捂住了耳朵。何大侠又说:“十字星。”
这时,洁洁醒了,她揉着眼睛翻身仰躺着,一头打哈欠一头去摸床头的香烟和打火机。她点了根烟,吃了两口才睁开了眼睛。何大侠问狄秋:“你说她有个女儿?”
狄秋看看洁洁,点了点头,说:“有过。”
“怎么死的啊?”
“我没问过。”
“你不好奇吗?一个人是怎么变成了一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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