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稀客……”尸体堆上的少年漫不经心地说着,用手点了点纪潜之身后的侧门。“我没听到外面动静,门里面有暗道?奇怪,完全没有印象。”
“是你记性不好吧?”另一人笑着凑过来,舔了舔他手指上的鲜血,“毕竟过了三十来年,当初亲自造的机关暗道也忘记了……”
两人聊着完全不相干的话题,语气平常轻松。纪潜之站得僵直,某种难以言喻的恶寒感从脚底生起,密密麻麻爬遍了身体。
“你们在做什么?”
他问。
“这些人又因何而死?”
听到问话,那两人脸上笑意渐消,转头望向纪潜之。
“你想知道?其实没什么大不了,说出来也无妨。”其中一人拎起个血肉模糊的头颅,戏耍般掂了掂。“都是些不听话还爱闹事的蠢材,到处嚷嚷着匡扶正义肃清武林的漂亮话,整日里吵得人脑壳疼。魔教事情这么多,哪有功夫应付他们,不如一齐带来,解决问题也方便。”
“匡扶正义?肃清武林?做什么都行,他们要玩,便陪他们玩。可惜全是废物,随便打打都捱不住。”他叹了口气,将头颅随手抛掉。“你问我们在做什么?当然是清理战场,顺便进食。”
说到“进食”这两个字时,纪潜之悚然抬头,身体如遭重击。尸堆上的孪生少年相互依偎着,饶有兴趣地端详着他脸上的表情。两双同样妖冶的暗金色瞳孔,此刻正泛着幽幽火光,像是伺机捕食的兽。
纪潜之当然知道进食的意思。
也确信对方没有撒谎。
反对魔教的武林人士被抓起来,送进重花殿,在魔教教主的戏耍下失去性命,沦为餐食。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吃人?
“你觉得奇怪?还是害怕?”有人在问话,嗓音轻快而活泼。“反正闯进重花殿的人要剜眼割舌,活不了多久,不如讲个故事给你听?左右也是无聊——”
(七)
提到江湖,提到医术,几乎所有人都听说过“三奇人”的存在。
迷恋药草的百草痴,看病随心的鬼手程,以及行踪诡秘喜制□□的五行老人。
但没人知道,这三人其实是师兄弟。他们的师父无名亦无姓,因性格乖僻不通情理,便得了个“无蛮子”的诨号。
无论是多难的疾病,多严重的伤势,无蛮子都能医治。他知晓世上任何药理,精通所有疗伤技艺。
神医这个称谓,他当之无愧。
然而无蛮子并不想治病救人。
他的癖好是研究人体。最开始在病人身上动刀,接着发展到偷取死尸,最后甚至跑到村镇里,劫走有孕在身的妇人。
劫了人,无蛮子又每日熬制药汤,喂食给对方。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来的是对孪生兄弟。由于长期囚禁,妇人得了癔症,生完孩子不久便撞墙自杀死了。无蛮子把孪生子抱到药房里,自行抚养。
说是抚养,实际就是在这两孩子身上试药,动刀,查看病理反应。
“十岁以前,我们吃遍了所有的毒草,身上每一块肉都被切开过。我们的血早就不是自己的血,鬼知道这壳子里流的是什么玩意儿……”少年低低说着,抱紧怀中哭泣的兄弟,“有时太疼了哭叫出声,无蛮子就会毒哑我们的嗓子,所以再怎么难受都只能忍着。”
“他想知道人吃人有什么后果,于是给我们喂药,逼迫我们去吃人的肝脏皮肉。如果不吃,药性发作会七窍流血发疯至死……由于身体被折磨太多,不论过去多少年,我们永远是年少模样,无法老去。是他把我们变成了吃人的鬼,杀人的魔……”尸堆上的二人仿佛陷入了痛苦的记忆中,表情哀戚而扭曲。“后来我们逃了出来,自立门派,便是如今的魔教。世人皆道我等癫狂无情,谁知其中因由?”
这声音尖利高亢,却又微微颤抖,充满了愤怒与无处安放的悲哀。
“你能明白么?吃人的滋味……”
纪潜之不作声。他看着浑身染血的孪生双子,又垂下眼看这满地伏尸。先前哭泣的那人直起身来,突然想到了什么,冲着纪潜之叫道。
“啊,对了!你也和我们一样,吃下这人肉如何?”
“你吃,就免了你的死罪。不仅如此,以后还可以多教你些武功,顺便在教里帮你谋个职位……”
“因为你成了我们的共犯!”
相似的少年嗓音来回轮替,无法分辨清楚谁在说话。纪潜之沉默半晌,还是跪坐下来,动作迟缓地从地上捧起一团尚有余温的肝脏。他的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稍微动弹就发出咯吱咯吱的陈旧哀鸣。冰寒而滚烫的气流呼啸着穿过四肢,顺着血管挤进大脑,又从脆弱疼痛的耳道里流淌出来。
他不记得自己如何张开嘴巴,用牙齿撕咬血肉。
也不记得滑进咽喉的东西是什么味道。
当他完成吞咽动作的同时,大殿响起刺耳快活的笑嚷。他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看到两位魔教教主笑得前仰后合,眼角甚至隐隐现出泪花。
“你真的吃啦?居然会信这些胡话哈哈哈……”
“世上怎么会有吃人的怪物!我们只杀人,哪里要吃……这次是一时没控制住,出手太重,场面不好看,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受骗……”
两人笑够了,从尸体堆轻松跃下,走到纪潜之面前。其中一个弯下腰,双手抚摸他的脸颊,将粘稠的血渍抹到嘴边。
“你真的能带来很多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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