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纪潜之全身冰冷,脑袋里乱哄哄一片,无法冷静思考。
他听见傅明在说话,边拨算盘边记账,语调悠闲平淡。
“翠竹屏风一架,桌椅板凳若干,青瓷碗碟十副,还没算楼上雅间……赔偿约为五两银子,请问是哪位大侠付账?”
纪潜之看向傅明。他的师兄坐在角落里,面带笑意,目光明亮而坦荡。四年的分别,似乎没有带来任何变化。那个人还是记忆中的样貌,淡然,从容,极具忍耐性。
而他纪潜之,现在应当做的,就是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收起无谓的感想,摒弃犹疑的情绪。把不可告人的秘密填塞进去,缝补出一个完美干净的皮相。
——成为四年前的纪潜之。
他弯起唇角,扮出天衣无缝的笑容,回答傅明的问话。
“是我生事,自然由我来付。”
纪潜之一步步走到傅明面前,交托银两的同时,用力握住了对方的手。久违的温暖触觉,像是最耀眼的光亮,霎时逼退他体内庞大而深沉的黑暗。
师兄。
他在心里叫道。
好久不见。
第42章 微不足道
(十)
相遇的场景,纪潜之曾在脑海中无数遍预演。
却没想过傅明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其实也不算太坏。他想,好歹没让师兄撞见更糟糕的场面。周遭也没有魔教的耳目,此次单独出行,还可以和师兄相处几天。
纪潜之抹掉剑刃沾染的血迹,抬脚跨过黄三老的尸体,向酒楼方向走去。日间他已打听过傅明的住处,找起来很方便。
深夜拜访虽然唐突,但也不会给师兄带来额外的麻烦。
至于见面以后如何应对,纪潜之早有打算。
说说闲话,问候寒暄。为自己四年前不辞而别的行为道歉。师兄性格恬淡,肯定会原谅自己。
其余的事情,没有坦白的必要。
可他又止不住地想,如果师兄知道了自己的遭遇和处境,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会生气,愤怒,还是漠然置之?
单只是想象,纪潜之都觉得喘不过气,像是有人用力捏攥着他的心脏。
他避开街上的打更人,翻进窗户,进到傅明的卧房里。当他看到对方沉睡的容颜时,所有躁动而不安的情绪瞬间偃旗息鼓,虚假而适宜的伪装重新披在身上。
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交谈,打闹,单方面的叙旧。师兄还是老样子,不爱说话,态度冷淡。即使纪潜之提到自己的魔教身份,也不见对方有任何情绪变化。
为什么呢?
一般人听到这种事,都会做出反应吧?
纪潜之看着傅明的脸。月色斑驳,在朦胧光线的笼罩下,一切都真假难辨,不可捉摸。他慢慢生起种奇妙的幻觉,仿佛眼前的人不是傅明,不是他日夜牵挂的师兄,而是某个容貌相似的陌生人。
又或者,这才是那人真正的模样?
纪潜之不敢再想,笑着问道。
“你不生气?不怪我?也不好奇我在魔教里都做些什么?”
问话的同时,他紧盯着傅明的表情,生怕错漏一丝细微变化。但对方依旧淡淡的,语气仿若谈论无关之物。
“这是你自己的事。”
轻飘飘的言语犹如腊月冰雪,猝不及防兜头浇下,直让纪潜之遍体生寒。
他不记得自己后来说了什么。在极度混乱惶惑之中,他抱紧了傅明的脖子,好像这样做就能让彼此更亲近一些。身体里有个不怀好意的声音,用嘲笑的语调反复说道。
看,你的师兄根本不关心你。无论你是生是死,都与他毫无关联。想想吧,在半面崖的时候,他就不喜欢你。把你救出来,带到乐阳山,其实也只是为了完成师父的临终遗嘱。你跑去魔教,刚好放他自由。什么师兄,什么亲人,不过是你记忆臆造的假象,因为你害怕在世上孤零零的……
你早就清楚,不是么?
“住嘴——”
纪潜之无可抑制地喊叫出声,继而面露惊惶,抬头观察傅明的动静。确认对方已经熟睡后,他才舒了口气。
街上远远传来打更的声音,时辰已近五更。纪潜之睁着眼睛,仔仔细细描摹着傅明的容颜,从淡然舒展的眉眼到薄削的嘴唇。这个人有副温润却傲慢的长相,看似性格平和,实则冷淡无情,难以靠近。
纪潜之原以为自己与别人不同,他和傅明相处多年,共经患难,两人关系最为密切。可真是如此么?
他不知道。
他现在真的不知道了。
(十一)
人在某些特殊的境遇中,会丧失基本的判断力,甚至注意不到显而易见的事实。
纪潜之也是如此。
在魔教的日子里,他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死死抓着名为傅明的稻草。如果这稻草断了,他就会坠入深潭,彻底孤立无援。
正是这种不安与索求感,让纪潜之失去冷静,无法正常看待傅明。
次日夜里,二人起了争端。
纪潜之怎么也不明白,自己居然会对傅明说出如此过分的话语。
——师兄总是这个样子,好像世上所有的事情都与你无关。不管过多少年,我都是个无所谓的物件,和半面崖的槐树、路边的石头毫无区别。
他看见傅明的表情变了。可他当时根本没有思考,而是扯开衣领,将身体的伤痕展露出来,用尖刻的言辞质问傅明。
悲哀与恐惧攫夺了他的理智,蒙蔽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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