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伸出一根手指:“一两金,我能干活的。”
陶惜年摇头说:“我不买。”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上行人渐少,几个乞讨者仿佛累了,纷纷走到巷子里屋檐下歇着。那男孩还跪在地上,又过了一阵,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收拾了东西,揉揉乌青的膝盖,缓缓往城郊走去。
阿柏奇道:“道长,你干啥呢?我们不回去吗?”
陶惜年示意他跟上,走在那小男孩身后。小男孩转过身,问:“这位郎君,为何跟在我身后?”
“去看看你兄长,虽说我不打算买你,但我懂些医术。”
小男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说:“那郎君快些跟我走吧。”
阿柏嗅到一丝危险,他拽住陶惜年的袖子,小声道:“可别又捋我叶子!”
陶惜年拍拍他的脑袋,说:“看情况吧,若真用得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阿柏咧着嘴朝他做了个鬼脸。
走了许久,直到天完全黑下来,男孩终于在一个破败的小院前停下脚步,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男孩先进去点了灯,昏暗的灯光下,陶惜年看清了室内的情况,当真是除了床和一张小小的矮桌,什么都没有。床上绑着一个人,年龄不大,看上去二十多岁,手脚都被捆着,甚至连嘴都被堵上。那人双目无神,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呻*吟,正奋力挣扎,将手腕脚腕都磨破了,渗出血来。
阿柏睁大了眼睛,叫道:“这……这怎么回事啊?你……你这小孩怎么把你兄长捆着呢?”
男孩跪了下来,俯首道:“这位郎君,请帮帮我兄长!他得了狂病,城里的大夫都说治不了了。”
“狂病?”
“不止如此,兄长的身体还在逐渐溃烂,苦不堪言。”说罢,小男孩将床上捆着的人衣袖往上卷了一些,露出大块腐烂的皮肤。
陶惜年过去给那人把了脉,只能把出脉搏很乱,像是狂症,别的也把不出来了。毕竟他只是略懂医术。
“吃过什么药?”
“按狂症吃过些安神的药,成效甚微。就算……就算狂症真不能治了,可他身上的烂疮总能治吧?”
“用过药吗?”
“用了,用了些生肌止血的药,没有用,也没钱了……”
陶惜年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太像一般的狂症,他往这人额间一探,果然,缺了三魄。
有人抽取他的魂魄,却又没抽完,留了几魄,让他活着。这是为何?
这简直像在寻仇,故意令此人求生不得又无法轻易死去。还有这烂疮,不是疮病,更像是恶诅的结果。
魂魄缺了他是治不好的,这恶诅亦难以去除。他的法力不够,需要找出下诅之人,倒行整个诅咒过程,方能解开。
“你兄长他……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男孩连连摇摇头,说:“他人很好的,是个善人,怎么会得罪人?”
陶惜年目光在男孩与青年之间逡巡一阵,道:“他不是你兄长,对吧?”
男孩一惊:“你……你如何得知?”
“你是氐人长相,而你口中的兄长分明是汉人长相。再说,你小小年纪手脚上便有不少细小的陈旧伤痕,而你兄长细皮嫩肉,身上除了烂疮的部分,并没有伤痕,算得上养尊处优。就算同父不同母,家里也不至于偏心眼,对你到了虐待的地步吧……”
男孩低下头去,说:“是,我不是他亲弟,是崔郎君从街上捡来的小乞丐。崔郎君人很好的,自己过得算不上富裕,却经常接济街上的小乞丐。我想跟着他,他便收留了我,将我当弟弟般对待……”
“他得这狂病,有多久了?”
“一年了吧。有日他从外面回来,感了风寒,后来便发热,醒后不认得人,像发了狂一般,后来又过了几月,便开始生疮了。这位郎君,有办法治么?”
陶惜年皱着眉,摇摇头。他真的无能为力。
魂魄被抽离,是没办法回来的。至于恶诅,下诅的人功力了得,很可能在他之上,甚至远比他强。就算将这人找了出来,他也没能力令他解开恶诅。
再说,这崔郎君如今这幅模样,恶诅除不除,也无多大区别。毕竟现在的他,已经称不上人了,活得越长,反而越是痛苦。
男孩神色黯然低下头去,仿佛早已猜到答案。陶惜年从钱袋里掏出一两银递给他,说:“去城里买点卷柏,生肌止血,可以缓解他的痛苦。再买些五味子与合欢,煎了令他服下,或许会有些用处。”
男孩犹豫着没有接,说:“这位郎君,你给的太多了,我……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
陶惜年微笑道:“我不需要报答。你是个好孩子,对你的恩人如此不离不弃,就当是给你的奖赏吧。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怯生生道:“我叫阿南。你呢,恩公,我怎么称呼你?”
“我姓陶,会在冀州城里住一段时间,住在三里巷中第九家。若是有事,可以来找我。”
男孩摸着银锭,眼睛湿湿的。陶惜年摸摸他的头,说:“那我们便先走了。”
阿南一直目送他们走出院子,便吹熄了灯,陶惜年知道他是想省些灯油。
没想到他走门出去,阿南站在他身后,抬起头看他,说:“陶恩公,我送你们到城墙边上吧,夜里路黑,你们不熟悉路,怕走错了……”
陶惜年微笑道:“如此,那便麻烦阿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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