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衍替他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听到他的太息,不由得陷入与他一样的情绪之中。
何其看着消沉的邢衍,眼睛忽地一亮,说道:“听说你会弹钢琴?”
邢衍的身子明显震了一下,他瞪大了眼睛,一瞬间露出惊慌的神色,反应大到让何其以为自己刚才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
“干……干嘛这么看我?怪吓人的。”他道。
邢衍咽了咽口水,他张了张嘴,嘴唇轻微地颤抖。为平复内心的动摇,邢衍低下了头,他自嘲地笑了,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的手在桌子下攥成了拳头,紧紧地握着。
何其对他的表现感到莫名其妙,他把实话跟他说了:“我还能怎么知道?刚刚在楼梯间妞妞告诉我的。你自己跟她说的你忘了吗?”
邢衍暗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像往常一样笑着对他说:“以前学过一点,太久没碰过钢琴,已经生疏了。”
何其不以为然地想道:那你也不用反应那么大吧,怎么像通缉榜上的犯人在路上被人认出,当场扭送公安局一样,战战兢兢的。他随后又想,他这样的普通家庭出生的孩子从小到大,连琴键都没摸过,最多就是少年宫里学过口琴,他家在音乐的培养上负担得起的最便宜的乐器。如果邢衍真如他所想有个悲惨被人奴役的童年,怎么可能有渠道学会钢琴这种西方资本国家传过来的高级玩意儿?一架钢琴有多贵他完全不敢想象,对他来说价格超过三位数的都是天价。邢衍的悲惨人生不过是他臆想的产物,十多二十年前就请得起老师教授钢琴,邢衍再怎么样也应该算有产阶级。
真如他所想,邢衍又是因为什么事沦落到街头的?刚刚只不过随口问了一句“听说你会弹钢琴”,他就如惊弓之鸟一般,恨不得将头埋进热沙里。要是这时候何其再步步紧逼地问下去:喂你以前的生活是怎样的?家住哪里人有几口可曾婚许房产几处存款多少户口本给我看看……他还不得精神崩溃从天台上跳下去?
何其隐隐约约记得先前不经意间问起他家里的事,邢衍不是不想说就是直接给他摆出一副心如死灰的表情,他哪里还敢多说一句话。即便是神经大条如他,内心也装着一根敏感纤细的线条。不能问的就不要问,这才是一个成熟男人应该有的表现。
况且邢衍除了这块逆鳞外,其他时间还是很好的,人呆呆的又很听话,偶尔忧郁一点何其觉得也没什么。然而只要一触碰到过去的话题,哪怕只是擦边球,他就又变成了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邢衍,让人感觉难以接近。
何其觉得,邢衍身后的迷雾重重,大概把自己锁在过去的某个节点,跨不过去了。
现代社会,哪个人没有一道过不去的槛?那些鼓吹心灵鸡汤的人难道就一定比常人坚强?就一定能在摔倒之后爬起来,重新做人?
随便吧,反正人生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
何其想,人的一生如此之漫长,认真对待眼下就够累人的了。还要对过去追悔莫及,对未来忧心忡忡,怎么忙得过来。他希望邢衍有朝一日能想明白这点,早日摆脱往日不堪回想的拖曳,早登极乐,像他一样,浑浑噩噩混吃等死——当然,这些都是开玩笑的。
红烧鲤鱼别有一番风味,混杂着炭烤和酱香的味道。何其勉强自己吃了两口,鱼肉鲜美,奈何厨师不咋样,白白浪费了几斤重的大鲜鱼。邢衍咬着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何其知道他在等待什么,使出浑身演技,笑着勉励他道:“做得不错,下次继续努力。”别把锅底都给烧穿就行。
邢衍对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小声地说:“茄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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