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问过何其,为什么不从这里搬走,租更好的房子。
他们当时在外面吹夜风,何其靠在栏杆上,突然指着对面楼里的一户人家说:“你看那户人家的窗户。”邢衍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是四楼的一个房间,防盗栏内放着两盆郁青的盆栽,窗帘被人拉开,好好地绑在窗户两边。暖黄的灯光从窗口跑出来,打在下面漆黑的小路上。何其说,那条路到了晚上伸手不见五指,偏偏小石头很多,地上也坑坑洼洼。他这样的大人走过还要防着突然绊一跤,还好有一盏灯从那扇四楼的窗户照下来,给过路的人照清脚下的路。他曾经站在光下向上看,那是天花板上的顶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装修新房最流行的那种,没有现在的花里胡哨,动辄欧式宫廷中国特色水晶大吊灯。恰巧是那种最朴素,但也是最温暖的。他老家也有这样顶灯,母亲是一个喜欢种花种草的家庭妇女,家里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站在下面的时候就在想,原来这座城市还有人那么用心地对待生活,在那盏暖黄的灯下,一定有个精细的女人,像他妈一样,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虽然住在出租屋里,却能像对待属于自己的家一样用心,连窗户看上去,都显得比别处温暖。
接着他又说道:“你别看我这样子,我的性格在外面是很孤僻的。要是能接受合租,就不会搬来这里一个人住了。这个地方说是租金便宜,真的便宜不到哪里去。”他趴在自己的手臂上,嘴巴捂在皮肤里闷闷地说:“但我就是喜欢。除了下雨漏水,打雷怕电以外,其他的时间很好。你不觉得吗?现代社会谁能在大城市里看着星星吃饭啊,也就这里了!”
他们站在屋顶上,能看见的星星也是有限的。城市的光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遥远在亿万光年之外的恒星又如何与它们比拟?
今天很特别,在雨季里算是个特别的日子。因为没有下雨,从早上开始就晴空万里,到了晚上也一样。
今天的星空也特别的澄明,何其久违地看到了完整的北斗七星,以前都只能隐约地看得到勺子的形状。
邢衍默默地走过去,站在他旁边,学着他的样子,仰着头看星星。何其突然来了一句:“你觉得今晚会下雨吗?”
邢衍说应该不会吧。可另一边天空上的弯月已经笼上了一层薄纱,黑色的云雾正悄无声息地从远处飘过来。他们所站的楼层不算高,地平线被高楼大厦给掩住了。即便这样,何其的眼睛还是捕捉到了盘桓在高层建筑之上,如幽灵般在云层里忽闪的雷电。他只希望今天不要下雨。
何其说他累了,要先去睡觉。他洗完澡就直接爬到床上去了。邢衍在他之后洗澡出来,房间的灯是关的,床上那人把被子裹在身上像包粽子似的,背对着门的方向,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把折叠床搬出来,在地上放好了,躺下去的时候,幽夜里的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在对面直直的看着他。
邢衍先是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才道:“怎么了?”
像是不想被第三人听到一般,何其压低了声音:“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现在可以选择回不回答。一旦选择了回答,就不能反悔了。”
邢衍大概知道他想问什么。沉默了一下,才下定决心地说:“你问吧。”
“你什么时候开始流浪的?”
“五年前。”
“为什么?”
他们各自睡在两张床上,面对面地躺着,在关了灯的房间里互相注视着,像两个乳臭未干的高中生,等到宿舍里的其他人都睡着了,起来说点悄悄话,把声音压到最低,带着午夜的慵懒和倦怠。
远处高楼上的探照灯偶尔扫过何其床边的蓝色窗户,透明的玻璃投下一抹忧郁的蓝光,分别照在他俩身上。因为没人说话,房间里更显静谧。
邢衍犹豫了一下,才说:“我跑了……”
“从哪里跑了?”何其好奇地问他,没有兴致勃勃地刺探,而是出于关心。
“演奏会……”他坦白道。
“你以前还是个钢琴家?这么牛逼的吗?”他小声地惊讶道。
邢衍居然是个开得起演奏会的钢琴家,这是何其怎么都没想到的。他原先以为他钢琴弹得那么好,最多是个遭逢不幸的钢琴教师,或者只是个把钢琴当兴趣的普通人。
钢琴家!听起来过于遥不可及,对于何其来说,那是与他八杆子打不着的一类人。太过遥远,以至于他不是很了解这个名词代表着什么。
“钢琴家平时都做什么啊?话说我们国家有钢琴家吗?钢琴家靠什么养活自己?演奏会是什么样的?真的会有很多人来听吗?”他像连环炮一样发射出一连串的问题,然而邢衍只是微笑着看着他,并没有回答的意思。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何其在床上不满地嘟哝道。
“太久了,我忘了。”邢衍云淡风轻地一句“忘了”一笔带过。
何其躺了回来,他不打算追问下去了。邢衍的态度说明了一切,对于过去的事他不想再提起,无论是开心的还是难过的,过了今天,便是前尘往事,随风而逝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放下,不经意地回忆还是会令他感到窒息。但从这个晚上开始,由心底突然萌生了直面过去的勇气,这是今天之前从未有过的。
何其躺在床上开始说起他家乡的见闻。说有一年村里来了一个只穿着胸罩的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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