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的臂膊绷到极处,正要松开,却只听一声猛烈的风声呼啸,一个北济兵径直从马上跃向他身后,锋利的刀尖劈了下来。
宿羽没来得及感知到疼痛,只觉得后背皮肉一凉,手中将将瞄准的铁箭倏然失了准头,“铮”地没入了一块乱石,石头被钉出了一条裂缝,箭尾犹自颤动不止。
那北济兵没被这射石饮羽的一箭吓着,一刀劈下毫无收势,反而就地一滚,握住了宿羽的马缰翻了上去,两手轻翻,露出一条钢线,向着宿羽的脖颈缠了下来。
那钢线极其锋利,一碰下颌便是一片刺痛,宿羽伸手一挡,手背上登时被划掉一片皮肉,当下顾不得太多,再次弯腰,径直滑下马背,站稳一抬眼,这才明白那北济兵为何有恃无恐。
——一队骑兵密密麻麻地围着他,此时各自拉开了弓弦抽出了长刀。
燕于飞和三伦砍出围堵径直冲了过来,燕于飞噼噼啪啪地放出几束铁箭,那些北济兵毫无惧色,只不过横起铁盾一挡而已。
三伦喊道:“头儿!你刀呢?”
金错刀在手中。三伦觉得这阵势对宿羽来说尚可支撑,故而有此一问。但宿羽硬熬了几天,其实眼下已经没什么力气,一身旧伤都隐隐作痛了起来。
他拄着金错刀站稳了,抬手擦了擦下颌血迹,稍微抬高了声音,对三伦说:“挖出来。”
燕于飞:“啥玩意?”
三伦一拍脑门,咬着牙说:“你等着!”
三伦拉起燕于飞拍马就跑,燕于飞还在问:“挖什么啊?”被三伦尖声细气地吼了一嗓子:“快说!那天那一车铜罐子埋哪儿了?!”
燕于飞一怔,没想到小宿三年下来越来越不要命,回忆了一下,“在长宁塔那边。”
他们一路劈砍着闯了出去,长宁塔下人声渐稀,燕于飞跳下马,看也没看,搡了一个小兵一把,“找把铁锹来!”说着也顾不上等,抬起长刀就在老枣树底下凿了起来。
那小兵没动,反而一反手轻捏住了他的手臂,声音竟然极其阴柔,“是燕将军吧?”
燕于飞一身鸡皮疙瘩地抬起头来,下意识地跟谢怀一样叫了一声,“杨阿公?”
这是皇帝身边那个伺候了几十年的老太监杨克,论资排辈是个万年王八精,据说连谢怀都有几次喝多了拉着他叫他干爹。
老太监慈眉善目地点了点头,抿嘴笑道:“劳烦燕将军跑一趟,请大殿下上塔。”
谁要见谢怀?小太子那豁出去了的三足鼎立有成效了?有人要送虎符来了?
燕于飞还没完全想明白,但潜意识里已经炸了一大片烟火,当即嘴都合不拢了,乐呵呵地把刀往三伦手里一塞,“你来挖,我跑一趟去!”
三伦才不管什么皇帝殿下杨大人的,反正他还没去过金陵,已经觉得满城都是卑鄙的权术弄臣。他满脑子都是宿羽陷身敌阵的糟心景象,不管不顾地刨了两下,挖出两个小铜罐子来,往怀里一塞,继续挖。
杨克细声细气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啊?”
三伦抬了抬眼,狗胆包天地回答道:“别着急,要是有剩下的,都喂你们。”
杨克没懂,“啊”了一声。
三伦压根不想理金陵来的人,自己兜了一兜铜罐子,翻身上马就跑,隔着大老远就一边擦亮火石一边丢了一个出去,捂着口鼻喊:“头儿!”
宿羽正被人揪着脖子往地下撞,只觉得颧骨处一片细细碎碎的疼痛爆裂开来,闻声立即反手揪住了身后北济兵的衣裳,往鼻子上一捂,同时又被一拳捶在了额头上,顿时眼冒金星。
他仍没松手,鼻翼中充盈着污臭的血腥气,眼睛紧紧盯着漫天青蓝烟雾飘起,身上的人渐渐脱力,面孔上萦绕起了猩红的经络脉痕,终于嘶哑地惨叫了一声。
宿羽顶着脑袋快要裂开的尖锐痛意,抬刀将那块浸湿了血的衣料割了下来,捂着口鼻重新上马,夹了下马腹,从三伦手里接过两个铜罐子,又用手背擦了擦蒙住眼睛的血,“分头去看看各处还有哪里需要,自己当心。”
他跑出了几里地远,才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业已钻入天空的青蓝烟雾。
那些轻盈飘起的青烟悬挂在天幕之下,就像十丈红尘挤出的一颗眼泪。
过了午时,天空中渐渐起了风。寒风洞穿塔身,谢怀在长宁塔的第五层顿住了脚,穿过塔壁上雕妆秀美的空洞向外远眺,只见垂直升起的青烟被午后的寒风吹得斜荡不定。
杨克说:“殿下,怎么了?”
要下雪了。金陵的雪和陇州的不一样,细碎得多,化得也快,就像窗口隐约的刻字,“空胜”。
谢怀缓缓地转回头来,继续向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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