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栩嘴动了动,在苏令蛮眼里,这向来不可一世的老父亲竟显出了一分老态,他摩挲着袖口的蛟龙爪印,半晌才沉声道:“阿廷,你老实告诉我,圣人的打算……你知晓几分?”
“还有,那绝子药……”
杨廷看着老人眉间的褶子印,心道:岁月果真是不饶人,一眨眼,阿爹竟也老得不敢问了。
“没成,儿子没喝。”
杨文栩明显松了一大口气,面色显见地好了许多,点点头道:“……这才对,都姓杨,一个老祖宗,该有的分寸,不能失了。”
“阿爹既然问到这份上了,儿子也想问句,阿爹到底如何打算的?”杨廷淡道,换了个腿继续支着,苏令蛮纯拿自己当摆设,听这父子俩打哑谜。
杨文栩叹了口气,没吱声。
“阿爹这权相做了这许多年,逼得圣人与儿子不得不反目,儿子如今只能一条道走到黑,阿爹却还在与儿子腔调,大家都姓杨,该有的分寸不能失?”
杨廷眸光冷冽,咄咄逼人。
杨文栩紧了紧手中袖子,直直站了许久,才道:“大兄临危托孤,为父便有道义守我杨家世代传承。杨家本就人丁稀少,子嗣稀缺,纵有兵戎相见的一日,可这子嗣之事,决不能动。”
苏令蛮在旁听得愕然,若照公爹这般说,为何又要做那讨人嫌的权臣,欺压幼帝,不肯放权?若想和平相处,便该早早放权,也不致堂兄弟反目,或者说……
公爹便是想逼阿廷上位?他自己却因着道义,不好动手。
这便跟帮邻人守瓜的农夫,自己看着地里的瓜嘴馋,偏又碍于诺言不能动,便暗示明逼自家儿郎大半夜去偷瓜,反正……他自己尽到看瓜的责任了嘛。
若果真如此,还真真让人不知该从何吐槽起。
不论苏令蛮心中如何腹诽,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一边斟了茶过去给公爹,一边让阿廷坐下谈话,杨文栩闷头看地,比之从前沉默不少,似乎圣人对杨廷下绝子药,对他来说打击颇大。
“罢罢罢,别的为父也不管,阿蛮,是吧?”
杨文栩有一双与杨廷如出一辙的凤眸,只是这眸子如今添了几许冷厉的皱纹,苏令蛮点点头:“媳妇在家中时,爹爹也这般称呼,公爹也叫我阿蛮便是。”
“阿蛮,尽快为我杨家开枝散叶,明日开始,每半月为父都会让太医来为你诊平安脉。”
杨文栩的好意没受领,便杨廷毫不留情地拒了:“阿蛮由麇谷居士亲自教授,诊脉这事,还当真不劳烦阿爹操心了。”
杨文栩一愣,“麇谷居士?倒是……”
他一脸意外,对这儿媳杨宰辅素来不放在眼里,也不稀得去查探,只知道出身鄂国公府旁支,再低下不过的身份,没料到竟然还有这一茬。
苏令蛮点头称是:“劳烦公爹费心了。”
这两父子但凡呆上超过一炷香时间,便会跟乌鸡眼似的互相怼起来,眼见杨宰辅又一次被杨廷气得甩门而走,苏令蛮才慢条斯理地坐下:
“师兄不妨说说,这绝子药是怎么回事?”
杨廷摸了摸鼻子,这才将事情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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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澜宫内,银丝炭烧得正旺,圣人绕进廊下,方跨进房内一步,便忍不住皱了皱眉,问宫人道:
“容妃这怎么还烧着炭?”
王文窈听到动静迎了出来,绿袖福了福身,才道:“娘娘身子一直不见大好,怕见风,是以这炭便一直未停。”
春末夏初,本就是快走几步都会略略出一层细汗的时节,宫人们早换上了纱衣,偏容妃还多披了一层月白的绸裙,面色微白,盈盈熟步走来,竟生出楚楚可怜之感。
“圣人。”
杨照瞥了她一眼,才俯身将人扶了起来,笑道:“阿窈这身子……还需多养养。”
王文窈笑盈盈称是,杨照才摆了摆手:“都退下吧。”
李德富公公领着宫婢太监们流水一般出了内殿,径自站到廊下去。
王文窈面上的柔弱不过一瞬,便又化作了水般的柔媚,她绕着圣人的脖子娇声道:“圣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回来找妾身,可是又有事要吩咐妾身了?”
杨照扯下她手握着把玩,半晌才玩味地笑道:“前几日爱妃派人送花笺给孤,说生辰到了,想要在宫内半个生辰宴,孤……准了。”
王文窈喜出望外:“圣人当真?”
“正巧中山王不日将抵京,便将叔父与敬王一家,都请来乐一乐如何?”
王文窈笑得娇俏:“圣人要妾身作甚?”
“前些日子那绝子药下是下了,可孤这心,不知怎的,总有些忐忑,再说……孤还听闻了一桩事,敬王妃竟曾与麇谷居士习过医,鬼谷门中人总有些邪,万一阿廷这药给解了……”
杨照这担忧确实不无道理。
麇谷居士的手段,但凡有些门路的都听闻过,敬王妃莫说得了真传,便只有一二,也难免察觉阿廷的身子有问题,到时候……
“圣人想借臣妾这生辰宴作甚?”王文窈眼睛长大,嘴唇翕张,竟透出股无辜感来。杨照心中感慨果真是蛇蝎美人,一边将计划说了。
王文窈听得连连点头,两厢一合计,便真定下了十天后大办生辰宴,帖子当日便发到了敬王府上。
苏令蛮一边服侍杨廷将外袍解了,一边道:
“看来这容妃依旧是圣宠不倦啊。”
杨廷不置可否,撩着眼皮看她:“蛮蛮,你小日子还有几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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