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寒星镖。
那样绝情,冷漠,苛酷,极致。
真的是一具血肉之躯该追求的境界么?
他照理不应当对那人的武功多置口舌,毕竟千手魔头声名赫赫,独步天下,可就是莫名要提心吊胆,莫名要牵肠挂肚。
“你说你,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有什么意思?”顾fēng_liú看着沈无常那枯瘦如刀削的肩膀,不禁嘟哝一句。
却不料床上那人竟幽幽应了声,“确实没意思。”
顾小公子吓了一跳,心说也是白天不能说人夜晚不能说鬼,正要堆笑赔礼,却看那魔头面色如纸,额角密密麻麻全是汗珠。他连忙抓起沈无常的手腕,也不管自己临时抱佛脚向叶四学的诊脉究竟有用没用。
沈无常自然是不愿意被他拽着手的,可五脏六腑灼热如烧,疼痛欲裂,实在没有力气甩脱,只好任由那人牵着。
顾fēng_liú觉得自己十个指头都在颤,本来半桶水的医术,此时更是连脉都摸不出来了。他忽然就想狠狠地抽自己两个耳刮子,暗啐一口:
“你怎么就慌成这样了?!”
沈无常见他皱着眉头,半晌没吭声,心料他那医术果然也是床底下点灯,于是只好强扯出三个字来,
“桃花火。”
顾小公子这才回过神来,一拍脑门,连忙取了叶四留下的药给他,又将手覆上他肩井大穴,替他理气调息。见那活阎罗的脸色好了不少,额角汗珠尽褪,才敢收功,却不禁问:
“四爷不是已将毒性压制,怎么复发了?”
“我之前在吴家庄得意过了头,催动十成内力……”
顾fēng_liú闻言就沉了脸色,“你怎就不自惜?”
“我……”沈无常一顿,忽然觉得如鲠在喉,吞吞吐吐道:“你,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毒没有治的。我用不用武功,都终有一日要深入骨髓,药石罔治。”
他不知怎的,此刻竟十万分不想说出这些话来,却仍硬着心肠,
“我从前杀人如麻,这血债累累压在肩上,便是死了也是因果报应,众人应拍手称快,你又何必这样?”
顾fēng_liú听他字字决绝,有些愤懑不平,猛地抬头却看见那凤眼里泪光婆娑,一腔子怒火就全变成了牛毛针,针尖向里,刺得心肝生疼。他再不管那寒星镖究竟是不是杀人不眨眼,伸手就搂住那对薄肩,
“你就不知道我会心疼难受?”
沈无常挣了挣,念及他往日种种,竟下不了手,甚至还觉得那人怀里有几分温暖踏实。他脑子里轰地乱成了一锅粥,张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道:
“你又发的什么疯,快放开手。”
那魔头瘦骨嶙峋,抱着甚至有些硌人,顾小公子却莫名感到今生别无所求。他将胳膊收了收,紧紧地圈住了,下颌靠在那人肩上,带着鼻音嘟哝,
“我只是着急……”
“着急什么?”
“若有一日你不在了,我该怎么独活?”
沈无常闻言将那长眉一挑,
“你活你的,少牵扯我。”
顾小公子却不气不恼,只贴在他耳边,低低道:
“可我已把你牵扯进来了,丢不掉,放不脱,你让我怎么办?”
沈无常闻言转过头去,灯火迷茫,闪闪烁烁地勾勒出他脸上的瘦削轮廓,那双长睫忽然眨了眨,“我一个灭世魔头,人人得而诛之,报仇无果,生死无论,你就不怕有朝一日受中原武林千夫所指?”
顾fēng_liú看那双近在咫尺的薄唇一开一合,忽然有些头晕目眩,他支支吾吾:“说什么千夫所指,就算是被你杀了,我也甘心得很。”
那活阎罗听罢却忽然露出点悲凉笑意来,
“你从来说我轻生乐死,怎么自己也这样了?”
“我……”顾小公子看他眼底里千头万绪纠缠反复,蓦地有些怦然,话滚到喉头却又咽得一干二净。他不愿提那人过往伤心旧事,终究不再多言,只是心底里想,这人也是个榆木脑袋,当年的血海深仇早就无迹可寻,他一个欠债的却竟如此耿耿于怀。
殊不知,沈无常如此执着旧仇皆因任明月之死是他拖累而成,三年来日日夜夜心中愧疚不已。若有一日当真万般释然,九泉之下,奈何桥上,便不能有个交代。而那活阎罗如今遇上顾fēng_liú,唯恐他也受了牵绊,是以总把当年之事挂在口头,一来要提醒那人千手魔头终非善类,二来要提醒自己酉时生人莫要忘了诸事无常。
但这些缘由,他是皆说不出口的,只好硬着心肠道:
“你再不松手,我便要动手了!”
顾fēng_liú这才惊觉自己正抱着那活阎罗,讪讪地起身离开。他倒了杯茶,皱眉喝着,也不知那茶早已凉了许久。
沈无常见他怔怔然发愣,也不言语,盖了被子,复而睡下。
一枕无话,再睁眼时,已到了晌午。
顾小公子先一步打点了行囊,他回鼎州城还为了祭奠那故去的师父汪亭之,于是买了香烛纸钱,又念及此前沈无常毒发,雇了辆车,载着那人向城东洞庭湖而去。
鼎州城郊距洞庭湖边不过三十里路,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二人就来到湖边。
古人云: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所谓洞庭湖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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