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峭悲怆的箫声由远方笔直刮过,刮到身后,刮到头顶渗进衣袖。
那音色与方才的嘈杂不同。
奏者不转声,不改调,执拗地奏着一个音。饶是雨声绵密如针,也难减其分毫空旷萧飒之意。
任飘渺忽道:“果然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
“做你师父的机会,”言罢,他撂了白子凝向赤羽背后的河面,“寻常轻功着力于腿脚之力,提倡由重入轻,以足带身,这笨重的身子不情不愿,难免拖了后腿。倘若反其道而行之,足未动而意先发于身,提气而起,泯灭自身重量,以上带下,足底稍一助力足以快于前者。只是这样速度虽快,却难免有一个弊端。”
赤羽忖道:“只能直行而难以改变方向。”
“正是。”
话音甫落,只见北面的冰河上缓缓走来一个人。这人着黑衣,生得人高马大,精壮的臂膀暴露在外,肌肉如同顽皮的小耗子一般来回流窜,笨重的脚踏在冰面上居然不滑不晃,如履平地。
这已经很怪了,谁知更奇的是这个糙汉子居然抱了一张娟丽的飞瀑连珠琴,神情带着几分温柔,粗粗的手指倦倦地扫着弦。
而在赤羽看到的南面,也就是任飘渺身后——有一白衣男子翩然跃下,在亭中倚柱而坐。
与那糙汉子正相反,他无疑是个好看的人。细长眼淡泊唇,一双文气秀手扣在竹箫上,反倒更衬出羊脂白玉般的温润。
一边是峭拔苍劲,一边是漫不经心,两种纯粹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却听得人心肠虬结。朱朱一悚,赤羽连忙便将小孩一拢,按在了自己与任飘渺的中间。
单调的箫声停下,换作白衣人开了口:
“好听吗?”
赤羽道:“不差。”
“如果这种水准都叫不差,那么这世上的乐师岂不白忙活了大半辈子?”
赤羽不抬头,仍在落子:“好听与不好听,虽取决于奏者吹出了什么,却也要看闻者听到了什么。纵使技艺高超也总有人以为是卖弄,纵使简单愚笨也会有人觉得古朴。而事物本身如何,到最后反而也不重要了。”
白衣人不语。
任飘渺心已了然,还珠楼在邀请各大门派参加天下风云碑的竞逐时,也算是对三十六楼上下都了若指掌。厌山恨水阁除却阁主与五音十二律外本当再无高手,这两位若是两枚暗棋的话——
“‘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若未料错,你是‘变徵’,而你对面那位沉稳的同伴,必然是‘变宫’了。”
“你也略知音律?”
“我擅长音律。”
“趣味,你们值得一杀,”变徵抿唇一笑,“倘若我被你们所杀,也算不差。”
任飘渺笑了。
赤羽却没有笑。
他身后的变宫之音越来越近了。
于是他一把捞过了任飘渺身边伫立的无双,转过身,身提气、足借力,将任师父方传授的腿法用出六七成,倏忽而去一箭之地,立于亭北。
滂沱天水立即将赤衣打得更红,沉暗暗的红,就要湮没在夜色中的深红。
飞扬而起,又落于水中。
无双纵起了火。长琴弹起了水。
“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不打算帮忙么?”
“我的武器已被他拿去,心余力绌,”任飘渺似并不焦急,反倒坐在了变徵旁边,将胳膊搭在背后的栏木上,“你不也是同样?”
白衣人不答,反问道:“你知道为何他会选择迅速扑杀变宫么?”
问罢自答:“因为自我开口之后,他已不想杀我。他怕变宫也有机会开口,到时两个都不想杀。而后他拿去了你的武器,也知我不会趁机偷袭你。倘若你的朋友胜利而归,我便失了势气,就算他不想杀我,到时也可从旁助你。”
任飘渺抬眸问道:“他凭什么不想杀你?”
白衣人笃定道:“因为我是好人。”[152]
“你是好人?”
“总要坚信自己是好人,才好活下去。”
“或者,总要坚信自己是坏人,才能不死,”顿了顿,“但无论是所谓的好人还是坏人,活下去的那一个,所仰仗的只有一项——实力。”
“你为不死而杀戮?”
“你呢?”
“我还能如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古往今来还不够多吗?”
“很少,”任飘渺忽而站起身,凌空探向亭中还未解冻的冰柱,握于掌中,约莫二尺三寸余,待他以剑指抹去冰上的水迹与尘埃,眸中已经冷彻,“你的剑在箫中,我的剑在手中,我们可以一战。”
“好。”白衣人双指并拢,竟真的从竹中取出一枚巴掌大的小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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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太虚神鳞注:吾倒认为触动赤羽不杀之因的,或许不是善恶、趣味,而是忠诚死士之风。毕竟维系西剑流的,向来是忠而非义。
二人一站一坐,相视良久,同时出剑。
没有让招、没有试探。这两把截然不同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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