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陆臻很难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他参加过很多次演习,而绝大多数的时候,他就像一棵巨树的一片叶子那样参与了整体,在他身边全是与他差不多的叶子,他抬头看,也只能看到自己的茎干与枝条。可是现在不一样,现在的他站在云端上,看着树干里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养分,看着每一片树叶的繁茂与凋落。
陆臻在想象那位飞行员被迫退出战斗时懊丧的表情,他甚至会幻想在真实的战斗中,当飞行员绝望的叫喊着“我将坠机!”时惊恐的眼神,可是那一切都像隔了一层似的,像是屏幕上的空虚影像。
他看着曹修武神色淡然的与身边人讨论着些什么,他忽然有些理解……当一个人死在你身边时,他是你的兄弟;当一个人死在远处时,他是你的战友;当一个人死在屏幕上时,他是一个数字。
陆臻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空战过后是海战,天已经黑透了,卫星照片再派不上什么用处,战场图片也变成了灰白两色的夜视图。陆臻打起精神笑道:终于开上俺们家的菜了,要重口啊!要加大料!导水长们笑道,别指望了,实弹通共两条靶船,这么多人要轰的,我们来的时候还跟兄弟们开玩笑,悠着点打,别轰吃水线,一艘022齐射就完爆了,后面人还打个毛啊!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前期的非实弹分组对抗还是有点看头的。夜已深黑,大家的精神都有些疲惫,曹修武与身边的几位将军商量了一下,挥一挥手,笑道:都走近了看吧。
呼啦一下子,所有人都凑到电子海图周围,把若大的地图围了个水泄不通。祁烈军够意思,招招手示意陆臻过去,把他拉到了第一排。
目前的情况是这样的,来自北海与东海舰队的舰船与潜艇合并为a组,而南海舰队独自承担b组。曹修武身为演习总导演,不能直接指挥舰队作战,所以b组的总指挥是舰队副参谋长梁承平。
双方的总指挥部都设在前线,彼此不相知的某个地方,战况由数据链提交导演部。选择夜间演习是因为在现代海战中,视距内对抗已经意义不大,雷达与预警机才是现代舰艇的双眼。在错综复杂的海域里,双方舰队呈现出微妙的胶着状态,陆臻托着下巴看得聚精会神。
因为数据链的流量过窄,战况的更新有些慢,年轻一代的作战参谋与舰上军官们开始暗自猜度下一步的局势。a组会怎么动,b组会怎么动,为何如此。他们不自觉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等待结果揭晓,或者开心或者懊恼。
曹修武似乎对这样的讨论很有兴趣,也渐渐有人把自己的猜度说出口,说对了自然有含笑赞许的眼神,说错了,也不见苛责。就这样,在他不动声色地鼓励下,讨论越来越激烈,而陆臻却一直沉默不语。
又是一次更新过后,曹修武刻意地多看了陆臻一眼,陆臻敏锐地感觉到那种目光的压力,他笑了笑,说出全场几乎最保守的战术。祁烈军一时诧异,很有些不解:这小子从来都是激进派,本以为他去了麒麟那种铁血的地方应该混得更加豪迈硬朗,怎么这会反倒绵软了下来。
一连几轮都是如此,陆臻最后发言,用最最四平八稳的战术,有时候他堪堪说完,刚好画面跳转,虽不全中,却也相差不远。当猜测与结果相去堪远时,人们关心差距,而当猜测与结果相差无几时,大家的视线又会回归到结果身上。
于是大家猛然发现,这场对抗进行到此已经变得过分平庸无趣,交交错错好几回,彼此都在兜圈子,防御多过进攻。
“你别顺着老梁他们怎么想,说你自己的想法。”曹修武说道。
“我自己的想法也基本差不多。双方实力太接近,对舰船武器的性能也都熟,又不是什么复杂海区,雷达都不怎么好,也没有空中对抗干扰,双胞胎打架,打到最后就只能这么僵着。如果一定要说我自己的想法的话。”陆臻趴到海图上指了指两艘054a:“把它们再收回来一些。”
曹修武笑了:“你居然比老梁收得还紧。”
“胆儿小没办法,不敢贸进。”陆臻微笑,“那么大个船呢,一下两三百号人,说没就没了,我没这种魄力。”
曹修武一愣,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他不自觉地看了看陆臻,只见这小子神色自若,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他说自己没有那个魄力,是没魄力勇往直前打破僵局,但他是当真的,他与在场所有的把这场演习当成军棋下的人不一样,他很当真,他知道一条船意味着什么,船上有两三百号人,值成千万上亿的钱……
然后他站在那里,神情严肃说出他的想法,好像他真的在指挥着这样一场战斗一般。
陆臻感觉到曹修武看自己的眼神起了一些变化,然而这种变化代表着怎样的深意,他却捉摸不透,只能越发的谨慎,几乎闭口不言。
水面上的僵持一直维持到了破晓,假如这是真实战役,陆臻相信双方舰队长都不介意回家清醒一下,回头再找奇军阵式。可现在毕竟是演习,他们不结束后面人就只能在岸上干耗着。陆臻看见窗外天色渐明,知道快了,他打点起精神紧盯着海面的变化。
果然,在凌晨时分,a组首先发难开始猛攻。
曹修武仿佛不经意地看向陆臻:“要是你,会把重点放在哪儿?”
“022与054a。”陆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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