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那一截墙根儿又不会给他说笑话,又不会忽然挑个公式让他背,背不出来就伸手捏他冻得冰凉的鼻子尖,又不会伸手蒙上他的眼勒令他“快睡快睡”,又不会和他大眼瞪小眼,然后傻笑半天……何景阳忽然想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小小一个人儿,伸出一只细瘦的胳膊,妄图把那个装填得满满当当的大旅行包拎起来,何景阳本想对这么一个事儿逼的同学假装无视,看他出洋相。但是扭头看到那么一张干干净净的脸上,两只乌黑的眼珠子仿佛浸在水里般雾蒙蒙的,忽然就心软了。
何景阳小时候养过一只小狗,长不大,俗称板凳狗,何景阳叫它凳凳。凳凳成天跟着他的脚后跟四处跑,遇到什么不明白或者惊奇的事情时,都会把小小的脑袋一歪,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也是这样瞪着自己,十分信任和依赖地等他伸出援手或者给出解释。
何景阳由衷觉得,这位同学的这双眼睛不该瞪着包,而是该瞪着自己。这样,他就能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不是我的包太重,而是你的力气太小。
可是这小家伙谁也不看,就那么用力提着大包僵在那里,一脸严肃的倔强——哎,没办法,谁让他的眼睛和凳凳一样呢,何景阳没奈何地跨出一步,拎走了包,也决定了象对待凳凳一样,给予这个事儿逼的小家伙宽容和担待,不和他一般见识。
只不过半年时间,这个小家伙就变了个样。说生气就生气,说打架就打架,那个温文有礼的干净腼腆的关唯呢?被他剁了喂狗了吗?怎么能说出那么刻薄的话——“你说我要是提出来和他换宿舍,你是不是挺开心?让他挨着你睡这儿?”
何景阳一想到那句话,心里就象灌进一股阴冷的风,喘不上气来,恨不得把眼珠子睁裂了,才能盛下那些来回打转非要抢着往外跑的眼泪。
你可真狠啊!我连你要转回云州去的事都不敢问,你竟然说我开心——何景阳憋着气徐徐往外吐,深怕呼吸声重了吵醒关唯,万一他转过来,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太狼狈。
明明已经开春了,火也烧得很旺,可还是这么冷。
何景阳想象去年冬天一样,拿自己的被子把关唯连人带被子裹进来。可以前做起来光明正大的事情,怎么现在这么为难?
左思右想之后,终于心一横,掀起被子兜过去,胳膊搂在关唯身前,把两个人包了个严实。
大腿外侧隐隐的疼痛和大脑深处绵绵不绝的困意来回争斗之下,关唯本就睡得很不踏实。加之意识到自己这段感情求而不得的痛苦和绝望还没有机会纾解,心情更是郁结。
身后突如其来的拥抱让他呼吸一窒,直到确定骤然贴上来的怀抱并不打算马上离开,才慢慢放松下来。
何景阳温热的鼻息轻轻掠过脖颈,平稳而有节奏,在这首枯燥无聊的催眠曲的作用下,关唯的眼泪夺眶而出,捂着被子能盖住啜泣声,却盖不住身体哭得发抖。
何景阳感受着关唯的颤抖,想着那些无法言说的痛楚,心里明白这和好的表象后面,是自己无法抚慰和回应的难过,只好紧紧抱着,直到怀里的人情绪平复,慢慢安静下来。
第二天醒来,关唯赖在被窝里不想睁眼。这张被子压在身上的分量,让他沉浸在和何景阳前所未有的亲密中——我喜欢的人,他也在意我,真好——可是我却不能再贪恋了,那就再多感受一会儿吧。
何景阳挟着一股风跑进来喊着他的名字。
关唯不耐烦地睁开有些浮肿的双眼,明媚的晨光中,他喜欢的少年眉目俊朗站在床前,笑着骂他懒,催他起床,说医务室老师来了,吃了早饭快去换药。
恍然中有一种错觉:仿佛脱轨了一段时间的生活和学习,一夜之间回到了物理竞赛之前,甚至更远,远到元宵节之前。
分班之后,对于从编外班进到快班的学生而言,各科老师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学习进度较上一学期略微快些,很快也就适应了。
李杰把打工和家教全都停了,何景阳没有再和球队的人一起玩,关唯的进度也慢慢开始反超,大家都适应了单元小测的时候,他不再是全宿舍最后一名,而周义和马立文除了课表和他们不一样,几乎感觉不到不在一个班。
李杰把这个变化称为螺旋式上升,虽然还是高二学生,虽然还在这个环境下,但每个人的目标更明确、实力更强,状态也更稳定了。
在这样的变化中,一切都按部就班,不徐不缓地朝前驶去。
过了个年,关唯的个头以超越关妈期望值的速度开始猛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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