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伯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要阻止丁朗月,或许有许多理由要促使他这么做,比如不能放走这个谋杀弟弟的嫌疑犯。但他其实只是本能地想阻止。他是一个天之骄子,那些大宗门的天之骄子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这一生太过于顺风顺水。这样的顺利,养成了他们相似的、善良又愚蠢的心。
大概他只是不擅长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的眼前消逝。理智上再要想什么,在此刻也被这种愚蠢的念头冲垮。
镜须子却没有冲上去,而是毫不犹豫动手引发了院子里的阵法。阵法升起一个屏障,能够隔绝内外。他想要试试,看能不能把丁朗月留住。他还用一根玉针封住了自己的卤门,随后迅速跑过去,拉开褚伯泉。
丁朗月笑笑:“别怕。”这话说得又轻又暖,像是温柔的情人一样。但在褚伯泉听来,却是十分的酸涩。而镜须子却知道,这话是叫自己放心,他丁朗月,不会夺舍他们。
镜须子放下了手中的兵器。
丁朗月用余光看着镜须子,想,这个人终究和上一世不一样了,大概生在了明界,也会染到一些明界的光辉,愿意放下一点心,相信别人了吧。前生的镜须子总是那样淡然超脱,像是染不上任何尘埃的水精一样。这样的人,情愿自己孤独死去,也不会向任何别人求助。丁朗月一剑杀了他的时候,镜须子甚至没有通知镜盲一声。亏得镜盲还当镜须子是朋友。
血越流越多了,这一具身体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丁朗月最后说了一句:“徐心散,你这套方法很有趣。”然后就倒下了。他叫镜须子徐心散,而不再是前世那个名字。镜须子没有答话。像以往一样,血红的魂蝶从丁朗月的尸体中挥翅而出,轻易穿过了庭院里的阵法,向夜空中飞去。
银白的月升起来了,映着红蝶,荧荧的闪着光点,很好看。
镜须子说:“走吧,去找管明光。”
褚伯泉很困惑:“你——为什么不去找镜盲,而去找管明光?”
镜须子望着明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你知道吗,明幽两界其实只隔着薄薄一层膜,甚至肉眼都看不见,但两边的人总是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来相互谋杀。这一点,我,镜盲,或者丁朗月,都是一样的。”
褚伯泉不以为然。他从来不认为是丁朗月杀了自己的弟弟。他觉得至少丁朗月一直满怀着善意待人,就算是幽界之人,也不见得会毫无理由地下手。他觉得,镜须子多多少少因为前世被丁朗月所杀,对丁朗月有些偏见。但他同意去找管明光。比起自己的师父顾咏之,管明光是一个更加有决断的人。顾咏之年纪不小了,行事难免有些保守。
但褚伯泉想了想,还是告诉镜须子,可以先去问一下顾咏之。顾咏之毕竟也是一个渡劫宗师,并且他与丁朗月毫无交情,看事情相比能更客观一些。褚伯泉担忧自己太偏颇了,因为每一个与丁朗月有点交情的人,大约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这大概就是真仙的力量,强大、美丽,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仰望。
镜须子同意了,收拾好了这些日子来整理出的所有记录,装了满满一个大包裹,背在背上跟着褚伯泉走了。他现在才刚刚筑基,没有足够的储物囊。
可惜褚伯泉神思恍惚,根本没注意这些细节。
镜须子赶到阳玄派,好不容易通过山门,到达了渡劫宗师顾咏之的洞府门口。老掌门也在那里,一点灵火点着小灯,映红了他颓然的、满是皱纹的脸。老掌门看到了镜须子,轻轻招招手,摆了个慈祥的笑容,叫他进去。镜须子踏入门口,把背上的满袋子记录卸下,长抒了一口气。
老掌门有些惊讶:“这些是什么?”
镜须子稽首,道:“真仙通广子的身外化身死了,人头被摘走。我用四十一种办法检验了他剩下的尸首,这些是记录。”随即解开包袱,将记录按照顺序排在地上。
顾咏之伸手一指,其中一卷飘起来停在他手上。他展开卷轴一看,上面用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写着关于通广子化身中肺部的试验记录。灵毒花,未验出。幽魂蜘蛛,未验出。断魂砂,未验出……
“你验出了什么?”顾咏之笑笑,不耐烦看这些“未验出”。
镜须子说:“什么也没验出,连丹云毒都没有。我与这一具化身生前是好友,知道他经常服用丹云毒来炼体。”
顾咏之豁然变色,他知道丹云毒对炼体的确很好,但也容易累积在体内难以祛除。自己早年也服用过一些,为了祛除这种毒素影响,自己还花了很多心思,炼成一共复合丹药。而这种丹药的丹方,在他们阳玄派里只有凝虚以上并且有功于门派的长老才能见到。
老掌门也明白了这一点,他长叹一口气,真诚地对镜须子说:“谢谢你。阳玄派这一回,可真是丢人啊!”事到如今,他已经明白了,那杀人的凶手,必然是出在他们阳玄派的诸位长老之中了。不管是谁,他掌门本人都是有责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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