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月凤从炕头站起身,“你俩呆在这儿,等枪声响了再出去。”
她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两个孩子在屋里,父母在门外,所有人都知道,这扇门一旦关上,就是生离死别难相见了。
朗毓的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像窗外的老树般抖嗦个不停,“妈……”他的声音在寂寥的屋子里如此萧瑟,像雾气般飘飘荡荡落不到实处,却结结实实地砍在母亲的心窝上,朗毓又喊:“妈妈……”他想这大概是最后一声了,以后上天入地,也再没有人应他这声呼唤了,他即将失去他的父母,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了。
他的目光又从母亲僵直的背影游离到父亲沉默无语的脸庞,“爸……”他像从高处坠落向深渊那样掉下去,跪在地上望着父母说:“朗毓给你们磕头了!要是有来生,我还给你们当儿子!”
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磕完最后一个再也抬不起来,听到母亲飘来的渺远又坚定的话语:“出了这个门儿就别哭了,要笑!你们的人生很珍贵,要想清楚,怎么个活法儿——才能对得起你的父母!”
朗权栋顺手带上门,他们走得不留情面,就仿佛这并非生离死别,仅仅是出去一下又会回家一样。父母的叮嘱怎样说也说不完,还不如就这样干脆利落些!
朗毓失神地跪在地上久久不肯起来,胡愧槐就陪他一起跪,窗外的夜色黑的像浓墨,一丝光亮也瞧不见。他们听见父母在外面穿梭走动,后来外面的大门也开也关,屋子里再没有声音了。
胡愧槐很想仔细回味一下这些年的种种滋味,但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他们在寂静的满溢着
年夜饭香味的屋子里等待着,等待着……
等来第一声枪响,然后是铺天盖地的枪响,胡愧槐马上抓起朗毓的手腕,刚跑到门口果然听到手环嘎达一声,他利落地把这两个要命的玩意儿远远抛掉,又在门口掏出姐夫给他的长哨,一声哨响之后拉着朗毓往狼山跑。
那是离这里最远的路线,也是最难爬最陡峭的路线,不会太多人往狼山去的,即使是怪物的守卫在狼山上也不会有几个!他早就想好了,不要按照纸条上的约定赶往那个避风锚地,大人们拖不了太久,以怪物的先进武器会很快追到锚地去,届时就那几艘废弃破船根本不顶用!
要死让他们所有人去死好了!他谁也不救,他只要救下朗毓!只要赶到狼山,从那儿跳下去,只要到海里,即便要游他个千儿八百里他也有信心把朗毓活着带出去!
长哨唤来了凤把头的白马啸风,黑夜里这匹白马傲然疾驰的身影伴随着稳健的脚步声赶到眼前,船坞的方向乱成一锅粥似的,整个狼鱼岛全乱了套,逃跑的人像肆虐的鼠类在旷野间窸窣不断。胡愧槐跟在朗毓后面翻身上马,一声呵斥后白马极速狂奔,他们刚出了小道踏上通向狼山的沙滩,漆黑的夜空陡然炸起一声巨响,大地都好似颤了两颤。
两人骑在马背上回头张望,只见船坞的方位此起彼伏地爆炸起来,熊熊烈火瞬间把乌黑的天幕烧成了火红的一片,那巨人般的火舌下,无数的村民和身着银甲的怪物仿佛撕咬的鬣狗,又更像过境的蝗虫,密密麻麻地聚到一处。
“小舅舅!”朗毓突然发出惊叫,胡愧槐一转头,远处的三个怪物不停叫嚣着:“下来!下来!”
“驾——”朗毓也顾不得了,快马加鞭冲着三个怪物直扑而去。
眼见那三个怪物越跑越近,其中两个抬起枪口,胡愧槐一跃而下,先扑向其中一个,另一个枪声已响,却因为朗毓在马背上起伏不停,险之又险地与他贴面擦过,再看时白马已驼着朗毓奔出好远。胡愧槐趁机撂倒一个,又扑向另一个,可那第三个怪物已然盯上朗毓,放着胡愧槐不管专门去追。
胡愧槐眼瞅着白马跑到一半儿生生停住,竟要返身回来,那追上去的怪物也已逼到白马近前,趁他分神的功夫,与他缠斗的怪物一枪射穿他的肩膀,反正没觉得疼,就感觉有一阵冷飕飕的风穿肩而过,之后寒意顺着脊梁骨一路蔓延,他望着在马背上要转身过来的朗毓,脱口而出:
“浪儿,别回头——跑啊——”
朗毓勒马的动作戛然而止,又听那道陌生的声音像利箭似的追上来,凄厉地吼声瞬间砍在他僵硬如铁的后背上。
“别回头——”胡愧槐死死扣住怪物的手腕儿,眼睛还望着那道凝滞的背影:“跑——”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声恍若炸碎他的身体似的:“跑——”
朗毓在马背上一动不动,待那怪物的脚步追到身后,抬手一甩马鞭:“驾!”
咄咄的马蹄声再次响起,山坡上的石子纷杂滚落,狼山之巅就在眼前,那块儿饱经风吹雨打、在悬崖边默默观望了狼鱼岛几十年的大石头,依然面对着浪潮袭来的方向。
朗毓恍惚间又看到小舅舅赤膊靠坐在石头上,听到声音便转过头对他微笑,那促狭的笑意从他的眼底传达而出,仿佛在说:还不过来!
别回头,朗毓。他对自己说,别回头……
一颗□□凌空劈下,把那块儿老石头炸了个粉身碎骨,白马蓦然抬起前蹄,昂首嘶鸣,朗毓应声跌下马背,落在一片野火丛生的烈焰中……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部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 《浪花依舅在》上部完结啦,可以说是《狼鱼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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