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夷则紧紧揽着乐无异,手心所触尽是一片黏腻:“无异!”
“夷则你看,雨停了……”凯旋的前一刻,乐无异在众人的惊呼与温热的血泊中阖上眼帘。
第 98 章
李焱眯起眼,仰望着沐浴在骄阳里的主祭台,看猩红的地毯从数百米的雪色高阶上长长地铺陈而下,像一条流淌在茫茫雪原中的蜿蜒火河,落在他脚边。缀着金色流苏的礼服下摆随着他的步伐擦过毯面,在卷曲的绒毛上掀起一圈圈微不可见的涟漪。
夹道观礼的官员和民众热切地注视着帝国的年轻储君,欢欣鼓舞地祈盼着眼前的青年能够带领他们,让这战火摧毁过后艰难前行的古老山河再现盛世风采。媒体记者一早抢占了最佳观礼位置,自李焱一下车,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和快门声就没有一刻停息,硬生生在似火的夏日里燃起另一片闪耀的光洋声海。
一阶一阶地,拂过的微风更烫了,一步一步地,至高的权位更近了。李焱的面容沉静而冷肃,落在正午的阳光里,愈发显出刀刻斧凿一般的坚毅线条。掩映在眼睫下的双瞳被时光浸染,寂寂如幽黑长夜,湛湛似深谷荣泉,比之当年,它们更精明、更深邃、更像国之储君应有的模样——
它们已不再年轻了。
人心实在太过狭小,以至于想要得到什么,就非得丢弃许许多多的其他什么,李焱不无自嘲地想。他目不斜视地走过掌声和镜头、欢呼与鲜花,在眨眼的短暂间隙,这些年来发生的种种往事化作一场瓢泼大雨,哗啦啦砸在他眼前。
从心念萌发到尘埃落定,其间流逝的岁月好像只有一瞬,又好像延续了一生。
所以从某种角度而言,时间是一个相对概念,而不是绝对的,因为每个人终生都只行走在自己的时间轴上,终生都只感受到自己的时间。宇宙里的轴线万万千千,聚合离分,却没有哪两条能够完全重合。
你永不能是我的归人,亲爱的过客。
从尘封的诗集中摘撷而出的句子此时无比清晰地映刻在沈夜脑海中。他缓步走过濒临崩塌的观礼大殿,垂吊的藤蔓早已枯萎凋零,顶层隔板的粉末纷纷扬扬地飘荡着,沾上他的发尾与眉梢,是经年的霜雪色。然而在这场结局未明的时空旅行中,沈夜不会老去。他将长久地滞留在与众人诀别的时刻,被遗弃在身后的时间像稚子在风中拉出的肥皂泡,缠绵延长,好像怎么也到不了头。
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地面被厚厚的灰尘覆盖着,只隐约露出一点旧日的痕迹。沈夜的脚步落在上面,印下一行孤独的、义无反顾的足印。
玉阙深宫长寂,孑然自古帝王。
剧烈晃动让下落的尘埃凝结出影影绰绰的人形,沉默地侍立在步道两侧。沈夜的视线止不住地偏离,试图在那些模糊的轮廓里找寻故人的踪迹。恍惚中他看见了赤霄、看见了雩风、看见了风琊、看见了瞳、看见了华月、看见了沧溟……他甚至觉得自己看见了小曦,他们一一从他的记忆里走出,或淡漠或亲热地向他告别,或假意或真心地祝愿他一路顺风。
主祭台上的机关咔咔响动着,即将把他送往最后的梭形机。沈夜在离去的最后时刻猛然回头,他的目光穿透了朦胧的人海,牢牢锁定在某个烙印在他脑海深处的位置。
他看到了——
那双满盈着纯粹的喜悦和信任的眼瞳,仿佛这漫天的阳光都融化在里面。
隔着重重的人群,李焱与乐无异交换了一个心有灵犀的微笑,他悄悄地垂下眼,生出浅淡的不易察觉的喜悦。
他终于夺回了他应得的东西,未来他还要得到更多,他不再是势单力薄、受人摆布的少淑宫,而是万众瞩目、炙手可热的皇太子。总有一天,这锦绣万里将为他所有,为他所用,为他所驭。他站上权势的至尊位,被想象中的凛冽的风刮酸了眼眶。
晴澈的日光撞上冕冠前的垂旒,反射出缤纷的彩色光芒,眼前的一切仿佛变得不真实。一个他一丝不苟地按照流程发表受储演讲,另一个他则站在阶下,事不关己地看着新晋的国之储君。
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那些,被系着红色绒布的金色围栏阻挡着,与高高耸立的玉阶相隔甚远。阶下的他猛然转身四顾,只看见自己的影子。细长的、伶仃的,依偎在他脚边。四周的面孔都看不清了,只有狂热欢愉的情绪旋风一样包裹着他,他在灼人的热浪里,却莫名觉得冷。
他听着来自自己的陌生声音镇定地背完稿件,得体地向到场宾客致以感谢。松开话筒时,他在心底道了最后一声谢。
谢谢你,夏夷则……再见。
“再见。”沈夜默念着,启动了脱离程序。ly827的主体动力系统被关闭,飞船瞬间解体,在浩瀚星河中绽放出一朵绚烂火花。然而沈夜是看不见的,载着他的梭形机不断加速,远远地将这一切抛在后面。
从久远的过去直到现在,事实上没有一个人能够见到过理论中“灰道”的真面目。
沈夜站在瞭望台上,身后铺展开的是一望无际的黑暗,而在视线堪堪能够触及的前方,是亮如永昼般的光明。行至此刻,他终于不能回头,灰道的引力像贪婪的漩涡,死死地拽住了这难能可贵的猎物。
呼啸的气流不断地撞击着艰难前行的舱体,遥远的光明仿佛变成疾速行驶车窗外联结成线的灯影,模糊又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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