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逾功力虽失,耳力不如以往,可见她神态,就知明鉴司的人围拢上前了。乐逾道:“大美人所言甚是。”蔺如侬嗔道:“岛主该不会觉得我一时一变,喜怒无常吧?”
日暮雾气之中,萧尚醴的凤舟驶来,犹如一大片阴影,阴影间又是灯火,隐约能见几个明鉴司服饰之人护卫那船。乐逾笑道:“大美人这样的脸蛋,纵是一时一变,喜怒无常又如何!”
蔺如侬长鞭一甩,纵身出去又折返回来,立身原地,赤红色的胭脂长鞭及地,甩出几点血迹。她略有些站不稳,咬住嘴唇,凤舟上却已有一个人颈间勒出一道血痕,双目凸起,坠入水中。
苏辞在红影闪动时已五指按弦,护住陛下,看那位陛下神色,道:“蔺龙女这是何意!”蔺如侬吃吃笑道:“方才岛主那话说得好听极了,小女子思来想去,要杀一个人才能酬谢!”
她短短几句话间已反悔数次,取人命一条,此时美目一斜,抚鞭又道:“不如岛主多说几句中听的话,反正我一时一变,刚刚说了不救,岛主说得我开心,保不准我就又反悔救了。”
第74章
乐逾却只看她腰身,戏道:“乐某宁愿闭嘴。害大美人此时出个闪失,乐某万死难赎。”她一怔,又笑出泪来,道:“乐岛主登徒浪子,好毒的眼睛!”她竟是带着身孕来此。有孕三个月,小腹仍平坦,只是腰身无以往纤细。
她怀有身孕,头发仍是未嫁女子,散垂两肩,又只身犯险,必然是与岑暮寒彻底决裂了,也难怪她直说心里难受。这两人三四年间几度离散,几番兵刃相向,已是一对闻名江湖的怨偶。若非为一个情字,江湖中兵器无情都不敢伤她,她又是因什么染上风霜。
蔺如侬轻声笑道:“这孩子是我与谁的,我不说岛主也该知道。我以往怕杀了他后没有念想,如今怀上他的孩子,就可以放心杀他了。大夫说这孩子十有八九是个女孩,我却不知道怎么起名。当今世上还活着的,与我与他都有过来往,且我看得上眼的人,想来想去只有岛主一个。就请岛主为我的女儿起个名字。”
乐逾道:“她姓蔺?”蔺如侬傲然道:“当然姓蔺。”乐逾道:“那就叫‘春草’。”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与岑郎初见之时,她受伤流落秦州客栈,为避仇敌,乔装一个走江湖卖艺的游女,那是正是春三月,正是一条绿罗裙……两个字诉尽她一生情恨,蔺如侬嫣然而笑,却流下泪来,强提一口气,恨道:“都说你这人怜香惜玉,怎么对我说话次次这样刻薄!”
乐逾在船上走到她面前,见她咬唇落泪,道:“大美人宜喜宜泣,世上哄着蔺美人的人千千万万,乐某不狠下心来一针见血,如何求得美人多看我一眼?”
蔺如侬一拭泪水,手抚小腹,笑道:“萧陛下,今日小女子大胆入宫,闹这一场,冒犯了陛下。萧陛下的垂拱司虽厉害,但小女子在当今小宗师中也算数得上的人物,若不恋战,只身离去也不是难事。可若萧陛下愿放我离去,为表歉意,小女子愿向陛下承诺,只要陛下在位一日,水晶宫绝不与垂拱司为敌,哪怕南楚与吴国……血衣龙王也不会出手相助吴帝。”
水晶宫不与垂拱司为敌这句话诸多漏洞,萧尚醴看重的是后半句,东吴宗师不出手相助吴帝。片刻后,船上传出苏辞的声音:“蔺龙女这话能作数?”
蔺如侬道:“小女子虽然没出口的话时常反悔,但已说出口板上钉钉的话,却没有反悔过几次。”又是片刻,湖上传出萧尚醴的回话,道:“那么蔺姑娘尽可以离去,寡人不会留你。”
他语气平静,乐逾却神情不明。蔺如侬心知多留必定生变,正要抽身,提气时猛地腹中隐痛,身形一滞。就听身后破空之声,分明是机关劲弩——萧尚醴说“寡人不留你”,却没说“垂拱司不伤你”,他怎能容忍东吴武林一个魔女单枪匹马,在楚宫从容而退?纵不杀她,也要她负上伤。
任蔺如侬再机巧,小腹沉坠,有心无力,眼睁睁看那被漆得乌黑的断箭向自己刺来。却未料到忽然被人一拉。那人武功尽失,步法却没忘,虽迟缓可也够了。她心思电转依身贴近,面前男人高大的身形将她的娇躯遮挡严实,只听一声沉闷中箭声,乐逾肩背一震,将她往外一推。
蔺如侬咬牙道:我又欠他一次!也不言谢,踏上船头涉水而去。垂拱司若要再发箭,首当其冲避不开乐逾。蔺如侬脱身到湖岸边回首,只见一舟一船之间夜雾弥漫。另一边萧尚醴下令停箭,亲自出船,眸光如火,盯在那人背对他的身影上。
萧尚醴一颗心被劈成两半,既忧又恨。恨不得不要天子仪态,扑上去看他伤势,又恨不得一生一世再不看他一眼。他僵站船头,苏辞请示道:“陛下?”
萧尚醴只想拂袖而去。要是不离去,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但立在原地,一步迈不动,道:“把船拉过来。”垂拱司之人十弩齐发,将箭射在小舟上,箭尾连绳,把那小船拖拽拉近。萧尚醴不要人扶,一步步沿木板走上小船。
他走近乐逾,夜色灯火中看去,短箭只埋入箭头。乐逾衣色浓重,在这夜里看不出血,他触碰箭头周围,却已经是满手热血。萧尚醴站在他身后,道:“逾郎,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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