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他在雪中走了多久,这个人冷得像一块冰,怀抱也如一块冰。萧尚醴犹如感受不到那冰冷,即使那人一双强健的手臂不抱上来,他也要依靠在乐逾怀中,道:“逾郎,你是出不去的……你是离不开我的。哪怕你出去了,在那些江湖人士看来,也已经是……人人得而诛之。”
乐逾在春芳苑外围攻一战中杀了太多江湖人,他现在没有武功自保,走出楚宫就是死路一条。
都是萧尚醴的安排,可他却心如刀绞。乐逾不动不言,萧尚醴脸颊贴上他胸膛,道:“逾郎,留在宫中,与我好好过日子吧。你不想濡儿牵扯入皇位的争端,我甚至可以收回谕令,要明鉴司不要再找他了……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他与乐逾靠得这样近,才嗅到雪中林木气味里的血腥气,萧尚醴心中一紧,脱口道:“你——”立即抓住他手臂,卷起衣袖,却见他右手伤痕累累,指甲里都浸满血污。掌心横着几道口子,由钝物反复割磨,血肉模糊。指节上的伤口几乎能见到指骨。
萧尚醴只觉眼前都是他的血,宫人被吓得接连后退,有一个人跪倒,其余跟随他叩首不止,道:“乐先生……打破了一只茶盏,小的们并不知道……他会留一块碎片啊!陛下饶命,饶命!”
萧尚醴却只觉入骨的冷,幸好,幸好伤不在他手腕上……他不是想死。但他会自残必有原因,萧尚醴双眸定定望着乐逾,道:“我要把他们全部廷杖五十,逾郎怕是会觉得我太严厉。也罢,换一批人伺候就是了。”他口气已经如常,思及田弥弥之前的触犯,转念道:“全部拖下去,交皇后处置。传寡人的话,要她好自斟酌。”立时有侍卫上前将那些宫人拖走。
萧尚醴回到凤舟上,立刻吩咐人端热水来,打湿巾帕,亲自为乐逾拭擦手上干竭的血迹。一盆热水渐转淡红,那擦净血污的手掌上伤痕更显狰狞。
萧尚醴厌恶血气,哪怕是所爱之人的血。为乐逾清理过伤势,又令宫人端来一盆水净手。他双手浸在暖水中,眼睫低垂,语气低柔,道:“殷无效快要到了。我虽觉得逾郎不会如此愚蠢,却也要告诉你,不要用自残来伤我的心,否则先会有许多的人因逾郎而死。”
殷无效背药箱前来,见这一幕却不惊讶,行过礼就为乐逾把脉。片刻后,指点宫人为乐逾包扎伤口,道:“陛下不必担忧,乐岛主之所以自残,无非是‘相思’之毒未解,又发作了而已。这毒在他体内几年,已经不是那么好解了。他如今乍失内力,发作起来自然格外痛苦,几欲疯狂,唯有以痛制痛,以自残发泄,保住神智不失,以免被陛下察觉。”
殷无效一顿,嘴角甚至微有笑意,又道:“至于为什么不愿被陛下察觉……正如在下方才所说,‘相思’之毒在他体内已久,一时之间难以根除,与其解毒不如镇痛。镇痛首选……‘忘忧’,昭怀太子妃服药后是怎样的境况,乐岛主最清楚不过,所以不愿如昭怀太子妃一般,也是情有可原。”
萧尚醴脸色越发的差,他道:“你退下。”殷无效从容退下,宫人也都退下。萧尚醴闭了闭眼,仿佛有几分不支,走到乐逾身前,道:“逾郎真以为,我会用‘忘忧’来对付你?”
他面前的人依旧高大俊异,眉目深刻,而神情戏谑,不会令人觉得难以接近。可这个人唯独对他而言难以接近。乐逾道:“你不会?”声音比以往更低沉醇厚,言下之意,却明知他会,更因为明知他会这样做,这样做后又更加痛苦,时至今日,到了现下境地,对萧尚醴说这一句话,仍有叹息怜惜之意。萧尚醴眸中泛起水光,道:“原来在逾郎心中,我就是如此。……所有人都觉得我对你太狠,逾郎本性多情,对我又何尝不是最绝情?竟一丝一毫也不信我,我为何要让你服下‘忘忧’,我怎能让你服下‘忘忧’……逾郎,逾郎,我怎么舍得你忘了我?”
他不向乐逾乞怜,只是心里太痛太苦,不由得闭眼,眼角却有一点什么滚落。他的下巴被一只粗糙的手托住,那手虽大,不像从前稳定有力,抬高都牵扯肩头与手臂的两枚九星钉,萧尚醴随着那手抬起头,乐逾的右手已经被上药包扎,便用手指背面拭去萧尚醴的泪水。看似没有半点情意,却掩不住动作极为温存,避开指甲划到他肌肤。待他犹如枝头呵气可以吹落的花,一触即融的冰雪。
萧尚醴强忍住泪水。心中一松,我做到这一步,他仍爱我若此。他低声道:“逾郎,我只求你陪在我身边。”心里道:他将聂飞鸾收为义妹,此时才回心转意一点,绝不能让他知道我为制住皇后扣押了聂飞鸾。
乐逾为他拭过泪,转身离开。萧尚醴低垂眼眸,神色全变。半晌,一个垂拱司下属单膝跪道:“启奏陛下……那聂飞鸾有一事相求。”萧尚醴皱眉,那下属忙道:“属下本不敢为她一个无足轻重之人扰陛下清听,只是她说,乐岛主在宫中不可无人随侍,她既然是有罪之身,不如让她去侍奉义兄。”
萧尚醴与她只见过几次,她出身卑微,贱若蒲柳,平日也不过是个柔弱女子。反而每次遇到大事,风雷加身时,有胆色做出人意料的事。
萧尚醴拿捏得住她,她不敢对乐逾说什么。能有她陪伴,那人也会……多少振作起精神。他对乐逾会改颜相待的人都有几分恨意,但此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萧尚醴道:“送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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