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之侧过脸,望着那堆越烧越旺的火苗,“……那你还不快跑?”
“跑?”崔法元嗤笑,“跑到哪里去?哪里都不把我当人看,唯有君上。我这辈子跟随他,下辈子还要继续跟随。”
陈望之不置可否,道,“这辈子先过完再发誓罢。”
翌日清晨,乌云如铁铅,层层堆叠,掩住了焉支山的面目。
陈望之在帐中发呆,内心微微有一丝焦躁。云州地势开阔,出城向西,平原一望无垠。而据那几个逃出来的乌昌人讲,金昌城内的粮草仅够十余天,兵马几百人,完全不合常理。宇文隆手下兵强马壮,逾三万之数,如何被小小的乌昌国逼得一退再退?他空有将军的头衔,手下却无一兵一卒。要是有三两百人,他自己就带兵去一探究竟。陈望之站起来踱了几步,不小心踢到火盆,登时火星飞溅。
“殿下,”崔法元走进来,面色极为凝重,“西海王请你过去。”
陈望之看了眼崔法元,“何事?”
崔法元道,“谢都督……找到了。”
宇文隆趁夜色包围金昌。金昌城中的乌昌兵卒只顾酣睡,死到临头都无知无觉。“砍了几百个脑袋,”他喜滋滋地掰着手指,“可惜乌昌王跑了……没抓住他,等下次一定剁了丢进锡水喂鱼。”
帐中有十余名将军,皆紧紧盯着陈望之。其中有一名旧齐的将领,名唤左荣,面露不忿。宇文隆一鞭抽过去,左荣脸上登时鲜血直流。“别理他们,”宇文隆把左荣撵出去,又打发走了其余将领,笑道,“他们不懂事,广陵侯莫怪。”
陈望之摇摇头,宇文隆用力搓了搓手,忽然收敛了笑意,道,“那个,广陵侯啊,谢渊谢都督……找到了。”
“找到了?”陈望之睁大眼睛,“在哪里?”
宇文隆为难地拉长了脸,“死了。”
第98章
谢渊似乎已经死了数日,尸首膨大溃烂,血肉模糊,一张脸更是遍布伤口,面目难辨。陈望之难以置信,问看守的兵卒,“这当真是谢渊?”
“唉,发现的晚,都怪我。”宇文隆擦擦眼角,“谢都督的尸身还是从土坟里刨出来的,乌昌的那帮贼说,谢都督宁死不屈,拷打了十多日才死……他们为了逼问,削掉了他的耳朵鼻子,就这样谢都督都不松口,真是条汉子。”
“谢渊,谢渊死了,”陈望之退了几步,自言自语道,“那,那我妹妹可如何是好?”
“公主也是可怜,谢都督人品相貌,在咱大凉可是数一数二的。”宇文隆唉声叹气,忽然扬起脖子,喝道,“你们这群蠢奴,还不过来好生搀扶广陵侯?”亲自扶住陈望之的手臂,低声道,“也不要太过伤心了,这都是命中注定,谢都督生下来,老天就给他安排好了这日。谢都督这是回天上享福去了……”
陈望之咬牙道,“可怜我妹妹青春年少,才不到二十岁——”
“这算什么!”宇文隆搀着陈望之一步一步离开,向中军营走去,边走边劝,“公主年轻,那就请君上再许一个夫婿。公主是广陵侯的亲妹,身份尊贵,再嫁有何难?广陵侯宽心,身子重要。”絮絮叨叨。陈望之口中称是,心里却愈发起疑:那尸体面目全非,何以断定就是谢渊?如果乌昌国要求以他来交换谢渊,那又何必置谢渊于死地?再者,金昌陷于乌昌之手,久攻不下,折损兵将无数,怎么他来了没多少时日,这金昌城便旦夕间攻了下来,简直易如反掌?又听宇文隆道,“殿下也不要多虑,这金昌能攻得下来,多亏了殿下的手段。若不是拷问出城内的情况,咱们还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杀进城去呢!”
陈望之轻叹,道,“西海王言重了,我一个前朝的败军之将,能有多大功劳。还不是仰仗西海王的威势。”
“瞧这话说的,”宇文隆呵呵大笑,“你有功,我也有功,咱们这么费劲,还不都是为了君上么!好了好了,广陵侯可不要再谦虚。我这就让手下那群文人写封信送到建康,在君上跟前夸一番广陵侯的本事。君上一高兴,说不定就升你做广陵王,咱俩可就平起平坐了!”
陈望之蹙眉,拱拱手,道,“多谢西海王。”
宇文隆道,“是不是不舒服?脸儿白得跟那什么似的——铁弗!快送殿下回去歇息。要是少了根毫毛,看君上不扒了你全家的皮!”
陈望之点点头,任由崔法元扶着,脚步虚浮,拖着腿慢慢挪动。这一路走,一路所见皆是凉兵,没有一个齐卒。他心里稍微有了底,回到帐中,忽然问崔法元,道,“那个左荣,你可认识?”
崔法元道,“不认识。”
陈望之当年领兵时,左荣只是名武骑常侍。品级下等,但作战极为勇猛。陈望之坐在火盆旁取暖,耳闻号角声呜呜不绝,心道,这西海王行事貌似粗犷,实则狡诈。什么乌昌国,八成是他里应外合欺骗宇文彻。想到临行前宇文彻对他再三保证宇文隆可信,不禁暗暗冷笑,宇文彻啊宇文彻,你在千里之外,坐在高高的宝座之上,自以为手握权柄,可高枕而无忧;哪里知道国境虽大,实则摇摇欲坠。胡人掌权往往二世而亡,看来你连这一世都坐不稳当。又念及狸奴,想那孽种流着一半凉人的血,但究竟并非他所能选择。陈望之伸手在火盆上晃了晃,火苗忽地高高窜起,映照着他的脸,忽然冷,忽然热。
到了夜里,陈望之辗转反侧,委实难以入眠,眼前总是闪过谢渊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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