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从未退却。
三年间的邱非如此。此时的邱非,更是如此。
怀终将胜之心,战不可胜之人。
不知不觉间,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大家都心照不宣默不作声,只是凝神注视着棋盘。只见那白子错落相缀,构成虚虚实实的哨所屏障;那黑子倚边角之势遣出三军,或迂回或潜行或单刀直入,意图汇合一角撕破敌军阵营。千军齐备,只待一发炮响,早已埋遍各处的火药便将引爆。
正是一触即发之时,邱非的手,却在半空停了下来。
停了片刻终于落子,而一看那子落之处,竟是回转了个身,朝向偏离战火中心的一隅,安安静静,闲闲淡淡,蜻蜓点水似的补了一笔。
旁观的人或是棋艺没那么高,或是不熟悉邱非的棋风,倒也没什么太大反应。但是叶修,对自己这个关照了三年多的后辈兼徒弟却是知之甚深,见了这一招不禁讶异地猛挑眉角,视线跟着也抬起来,向对面望了一望。对方却依旧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似的,两眼还是盯着棋盘看,眉头还是微微皱着,锁着此时叶修也猜不透的千思万绪。
那闲庭信步般的一手,与邱非一贯的风格简直是背道而驰。
以往的邱非,此时不会停,不会缓,不会慢下来,更不会转身而退。
以往的邱非,是少年意气,挑枪上马,直捣敌营。
方才那一手,忽然间添了些许世故。尽管你若看他此时炯炯的眼神,却是看不出分毫同过去的差别来。
叶修也跟着慢下来。手指捻着棋子翻转来翻转去。
两人没有刻意去计时,算得长些短些也各自随意。
叶修收起眉角挂了一瞬的惊讶,又在额间聚起沉思来;聚了一会儿松开,嘴角弯起来,指尖把棋子最后翻了个个儿,轻轻拍在棋盘上。正是应了邱非之前那手,也撤离了主战场,在那看似无事的一隅看似相安地隔两路对望。
叶修再次抬起视线看了对方一眼。对方还是低着头,轻咬着嘴角,双目专注,眼皮眨了几下,然后下意识地点了两下头。便再出招,直指白营一处并不明显的缺口,一卒举矛刺入,凶狠地架上了对方的喉咙。
一旁的孙哲平不禁发出一声带了赞许的轻叹。
而叶修,嘴角笑意浓了一些,看起来有些满意,转瞬之间却又融进了更多看起来像是戏谑像是嘲讽也好像仅仅是玩味的暧昧不明的神色。
当然,会仔细去分析这些细微神情变化的也只是看不太明白棋局便旁顾左右的陈果。而当局者邱非本人则是完完全全没有察觉,因他压根没有想过去看。
两人相互拆了那么平平缓缓的一招后,中原战火陡然又起。
因方才在那样乖僻的位置补了一手,加上随后出其不意的横刀冷出,邱非将己方的主要军力和一侧不起眼的小股分兵远近相应起来。于是他依势而行,快速突进,一时间攻势夺了上风。接着便猛然发力,进攻一浪压过一浪。
叶修看似连连招架,却边退边结网,虚招实招,左探右击,封住了黑棋半边进攻,另一边留了个空隙却紧收隘口,要等敌军探入来个瓮中捉鳖。
邱非不让,炮火不松,左右紧逼。
叶修反进,轻兵疾行,前后包抄。
不一会儿,这一片棋忽然打起劫来了。
劫争,可算是围棋里最复杂难解的局面。一个劫打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不少见。往往是一步错,全盘皆输。
棋坛中最常打劫、最好打劫、又最擅打劫的,就是那人称“魔术师”的王杰希。与他交战过的棋手,没有哪个没尝到过打劫打到头晕脑胀的滋味;而大小赛事上,那些本来少见的三劫连环四劫连环,似乎每每都和王杰希脱不了干系。有人于是开着玩笑说,看王杰希的面相就是天生注定要打劫的,因为你看那一个劫提来提去,岂不就像一大一小两只眼,你一睁我一闭吗?
而邱非的棋风,向来是和打劫比较无缘的。他通常干净,利落,简明,执着。没有太多掩人耳目的虚招,也尽力避开令人眼花缭乱的劫争。但这时,他不躲不避,竟兵行险道,拿着整片棋打起了生死劫。这实在出人意料。更出人意料的,是那片劫邱非打得步步为营,有条不紊,丝毫不落下风。棋盘上顿时呈现一种变幻莫测、谁也难料鹿死谁手的复杂局面。
陈果和常先已经看不懂了,却有不能开口请教讨论,站在那里干瞪眼憋得着实难受。
唐柔似懂非懂,两手交叉起来,皱着眉头自己在脑中开足马力玩命计算起来。
孙哲平则是额头抬了一抬,往墙上悠闲一靠,干脆也不算了,就等着看好戏自己演着自己收场。
叶修神色专注,面容却自若,一点也没显出被逼着满盘找劫材的窘迫。
他倒是真没窘迫,嘴角挂着笑,胸有成竹地步步应对。一面调动劫材争着劫,一面不知不觉对黑子形成包围之势。原本不甚明朗的形势逐渐开云见日,在双方交锋二十余手之后胜负昭然若揭。
邱非把手中棋子丢回盒中,抬起头,说:“多谢前辈指教。”
叶修笑笑,单手往口袋里一摸,摸了根有点儿发皱的烟出来,叼上嘴说:“等我去抽根烟,回来咱们复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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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二十八·败招
“这一手,意识很好。”叶修将黑子落在之前邱非正待进攻却意外退补一手之处,“不过,为什么想到选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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