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太高了,骂完自己也意识到了,半掩住嘴,一瞅还在低头收拾荸荠的奶奶,用力扯了下图春的衣袖,鼓着眼睛才要说下去,奶奶这时问了句:“阿要吃点荸荠?我看今朝格蛮新鲜格噻买呲点。”(要不要吃点荸荠?我看今天的蛮新鲜的就买了点。)
豆豆说:“阿婆,浩浩哥哥讲恩倷想吃汤团,冰箱里阿是还有半包芝麻汤团嘞嘿?”(外婆,浩浩哥哥说他想吃汤圆,冰箱里是不是还有半包芝麻汤圆?)
图春埋头在龙虾壳里找自己先前没吃完的那半只,豆豆用大腿撞了撞他的大腿,图春点了点头。
奶奶擦手,站起来,叠声说着:”蛮好蛮好,我去下点。”蹒跚地走进了厨房间。
听到煤炉点起来的声音,图春才又和豆豆对视上,说上话。豆豆冲他指了指客厅里的一只橱柜,说:“客厅里这只柜子……”
“爷爷以前做的,怎么了?爷爷是老木匠了。”图春说,先瞥了眼,又定睛一看,疑道,“里面的东西呢?以前不是拿来放照片的吗?”
豆豆一拍大腿:“哎呀!就是要说这个事情!”她绷着下巴频频往厨房里张望,嘴皮子碰上碰下,一口气讲了许多,“上个礼拜开始,天天早上起来,柜子里都是水,就是像铺出来那样,阿婆天天擦,夜里还要放只盆接水,没什么用,盆里水都会满出来的,你看那边的木头地板,啊都是泡得有些变形了。还有啊,你看它现在是关上的阿是,到了早上肯定是自己打开来的!”
图春禁不住也跟着豆豆坐起了长颈鹅,一会儿望厨房,一会儿往木柜子,图春道:“阿婆不会梦游吧……”
豆豆说:“不知道呀!我睡得比阿婆晚,没听到她起来过,但是我睡着了之后,又睡得很沉,要是她那时候起来了我也不知道啊。”
豆豆吞吞口水,掰扯虾钳的双手僵在空中:“听说大门口那边以前啊,游泳池淹死过人的……”
图春说:“哪个游泳池没淹死过人?”
豆豆眉心紧蹙:“你怎么这样讲话的。”
图春笑笑,以作安慰,问豆豆:“那那些照片呢?”
豆豆啃龙虾的速度放慢了,幽声说:“照片阿婆都收起来了呀,有的泡湿了,在阳台上晒晒,晒干了她就收起来了,你阿记得有张她的结婚照的,阿爹都泡得变形了。”
图春起了点鸡皮疙瘩,彻底不吃了,干坐着看豆豆:“阿婆有没有说什么呐?”
讲到这里,奶奶端着碗汤团出来了,小颗的芝麻汤团,汤糊是用红豆沙做的,面上撒了点糖桂花。奶奶在餐桌边坐下,笑着把碗推到图春面前:“吃呐,吃呐,趁热格吃。”
豆豆和图春交换了个眼神,怪力乱神的话题到此打住,图春吃汤圆,不声不响,豆豆咔啦咔啦咬坚硬的虾壳,剥虾肉,给奶奶吃,自己也吃。这顿夜饭吃停当,时间不早了,豆豆洗了手就回房间写作业去了,临走开前,她使劲朝图春划领子,神色凝重,不容图春拒绝。图春背着奶奶朝她打了个手势,豆豆这才放心地走开。
图春帮着奶奶收拾饭桌,他揽下洗碗的活儿,奶奶在他边上把莲藕和荸荠切丝,和猪肉碎拌在一起,捏成一团,再压成一小个一小个肉饼。奶奶说:“恩哆爸爸欢喜吃藕饼,我弄点倷等歇带转去。”(你爸爸喜欢吃藕饼,我做点你等会儿带回去。)
图春说:“阿婆,客厅里点照片倷拿到房间里去啧啊?”(奶奶,客厅里那些照片你拿进房间里了吗?)
奶奶身形瘦小,一双干枯的手已经颤颤巍巍了,她的指尖和指缝里沾到了藕丝和肉糜,图春站在她身旁,影子笼住她的大半边身体。奶奶不响,默默点了点头。
图春拿干布擦洗好的碗筷,说:“昨日嗒夜里吩囔夯困好,有点吃力,我等歇客房里困忒歇哦。”
奶奶忙接话:“啊要住一夜天?”
图春说:“再讲吧……”
奶奶说:“毛巾,灌嘴杯,牙刷噻有嘞嘿,明朝上啥格班?”
“原归是早班。”
“还是住一夜吧。”奶奶说,“藕饼明朝带转去。”
图春答应了下来,擦干手,搓干净抹布,去客厅外的小院子里吃香烟,顺便和茉莉花打了个电话,借口上早班太累了,打算今晚睡在奶奶这里。茉莉花在电话那头说:“下个礼拜啡忘记忒约顾筠吃吃茶。”
院子里有两张石头凳子,还种了竹子,图春吃完一根烟,又点了一根,坐在石凳上,竹叶下头,继续吃。他能看到客厅里的那只木柜子,造型朴实,颇有年头了,表面却依旧十分光亮,里面空空如也。
奶奶在厨房炸藕饼,肉香味飘了出来,不多时,豆豆从房里出来了,倒了半杯水,看到图春坐在院子里,跑过来问他:“你今晚怎么样?”
图春说:“住一晚。”
豆豆如释重负般晃动脑袋,喝水,咬住杯子,声音沉了下去,说:“我妈么,我和她说了,她不听的,就喊我多看看书,不要瞎想,还问我啊是想回去。”豆豆鼻孔里出气,声音瞬间尖利,“谁想住回去啊,我帮阿婆两格来否要忒惬意哦……”(我和外婆两个人不要太惬意哦……)
“你多在这里住住蛮好的,苏州话比以前熟练了,没有那么洋泾浜了。”图春笑着说。
豆豆白了他一眼,索性全讲苏州话了:“格么我上半夜,倷下半夜,倷先去困忒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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