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狗没有响,图春用衣袖擦了把脸,往外走,说:“我先走了。”
老狗跟着他:“再玩玩啊,刚才认识了两个新朋友,不认识认识吗?”
他们重新回到了舞池,老狗还在说话,一边指着卡座的方向一边说着什么,图春听不到,音乐声都变得很沉,很隐蔽,仿佛是山间的回音,沉闷的回响。
图春忽然发现周围的一切混乱极了。
人和人拥抱在一起,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还是分不出是男是女的人,他们交换汗水,交换唾液,那么亲密,那么热烈,那么激动,荷尔蒙在爆发,费洛蒙在潜伏,到处都是酒,香烟,甚至更刺激的气味,更致命的幻觉。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快乐的,这里的每个人和那些桌球场,那些保龄球馆,那每一场聚会里的老朋友,新朋友,一模一样。
图春的手机一阵乱震,他撇下老狗,冲了出去接电话。
顾小豪在电话那头气势汹汹:“倷啊是来外头白相?”(你是不是在外面玩?)
图春弱声回道:“有个朋友过生日……”
两个女孩儿穿着背心短裤站在他身边瑟瑟发抖地吃香烟,不时尖笑。图春闷头往马路上走。
“马上帮我过来!!”顾小豪气急败坏地吼道。(马上给我过来!!)
“啊?到啰搭?”(啊?去哪里?)
“啰搭?倷上班格地方!”(哪里?你上班的地方!)
顾小豪掐了电话,图春如临大敌,拦下辆的车,赶往派出所。
一踏进派出所,图春就看到了铃木,他被冬冬和小赵夹在中间,人坐着,脸冲着面前的桌子,神色萎靡,灰头土脸的。顾小豪站在桌子一边,颠着脚点烟,房间里还有一个中年男人,穿了身警服,坐在靠背椅上,跷膀搁脚地玩手机,他最先看到图春,拍了下顾小豪,说:“啊是倷个卧底来啧啊?”(是不是你的卧底来了啊?)
图春背上发毛,赶紧过去,顾小豪一扭头,一伸手,逮他个正着,把图春拽到了跟前,一通教训,喷了图春一脸口水。
顾小豪说:“喊倷看好看好,倷野到呲啰搭去,啊?倷闻闻看倷身浪个味道!像啥个腔调!帮人家酒店里全部打过招呼,喊嗯哆要是看见欸个日本人出去,马上通知倷!结果呢?人家电话打到倷房间,蒙呗人接!进去一看,倷人啊弗嘞嘿!倷自己问问看嗯倷!半夜三更跑到人家丝厂里去做啥!!”(叫你看好看好,你野到了哪里去?你闻闻看你身上的问题!像什么样子!和酒店里全都打过招呼了,让他们要是看到这个日本人出去,马上通知你,结果呢?人家打电话到你房间,没有人接!进去一看,你人都不在!你自己问问他,半夜三更跑到人家丝厂里去干什么!!)
图春看看铃木,铃木也看他,想站起来,被冬冬按了回去。图春问道:“铃木先生……你去了染丝厂?你去那里干什么?”
铃木蹦出两个字:“孙策。”
顾小豪问图春:“嗯倷讲啥?”(他讲什么?)
图春没搞明白,缓慢地重复了遍自己的问题:“我是问你去染丝厂干什么。”
铃木指着摊在桌上的手抄本和旅游书,说:“我听说孙策的墓地在那里。”他据理力争:“我从旅游书上读来的!我不是小偷!我也不是间谍!”
图春才要和顾小豪转达,顾小豪拿起了那手抄本,哗啦啦翻到盘胥路周边地图那一面,扔到桌上,命令图春:“问他这个地图他画来干什么的!快翻译!”
图春乖乖翻译,顺便提了句:“啊要联系大使馆什么的啊,他说他是来看孙策墓的……“
顾小豪刮了他一个头皮,图春闭嘴了,顾小豪声音一高:“问呐!”(问啊!)
图春把顾小豪的疑问转告给铃木。铃木重重叹气,无奈地表示:“我说过很多遍了,这是我画的游览地图,是准备在我的博客上更新的,旅游日记。图桑,在你来之前,就有个女孩子用英文问了我这些问题,他们不能因为我给出的答案不让他们满意就这么没完没了地反复这些问题!”
图春比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和铃木说:“孙策墓不是在南京吗,你为什么来苏州找,假如墓地真的在染丝厂里,早就保护起来了,不会随便荒弃的。”
铃木道:“但是我听说是因为当时挖掘出来时已经被盗墓贼毁坏了大半,因此才决定夷平。”
顾小豪又是一个头皮赏给图春:“倷帮嗯倷闲话哆啥体!昂问清爽了?”(你和他这么多话干什么!问清楚了没?!)
图春轻声说:“我看他不像在骗人,可能真的是个三国迷吧,三国在日本蛮流行的,出过蛮多游戏的……”
那陌生的中年男人笑了出来,顾小豪眼里喷火,一拳砸在办公桌上,用普通话大喝:“图春!!你啊是专门和我作对今天!!”
图春一阵头大,冬冬拉了张椅子给他,拍拍他,让他坐,他哪里敢坐。
铃木在他一边和他道:“我不是小偷,你翻译给他们听了吗?”
顾小豪在他另一边,说:“一个日本人!开完会不回国,从上海到苏州!还买了去敦煌的火车票!他想干什么?不要上班了啊?辞职不干了啊?你问他!去敦煌要干什么!”
图春照问了,铃木比手画脚:“我想去看雕塑,还有壁画,有个日本人写过一本,他写过《敦煌》,那你们为什么不把他也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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