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头顶还是没什么光,偶尔有两颗明星似的钻点闪烁几下,下一秒,它们就开始往上爬行——那是飞机,不是星光。
图春滑下了土坡,他走在铁轨边上,走在仇明川的边上。仇明川已经走得很稳了,他把一只手插进了裤兜,只剩下右手时不时在空中摸索一下。他问图春:“你一路上都在看手机,看?”
图春低着头,缓步慢行,说话也缓缓,慢慢的,他道:“哦,不是,是一些东西,日文的,我想把它翻译出来。”稍沉默了瞬,他的声音低沉下去,说道:“写那些东西的人前一阵子自杀了。”
仇明川问:“你做翻译的?”
图春说:“不是的,我做辅警,之前我们片区来了个日本人,我负责接待。”
夜晚静悄悄的,蝉声若有似无,图春握了握拳头,不响了。
仇明川跳到了枕木上,一大步一大步地往前走,不以为意地说:“这也没什么,人连自己要不要出生都没法选择了,你连他想怎么去死的权力都要剥夺啊?连这点自由都没有那真是太没意思了。”
图春抬头看他,仇明川正望着远方,他一指,图春跟着看出去,一团黄色的光芒坠到他眼前,紧接着响起了尖锐的鸣笛声,一辆火车正朝他们开过来。
图春高呼:“不是说废弃了的吗?”
他赶忙跑得离铁轨更远。仇明川却没动,他站在铁轨中间大笑着盯着那火车,他还张开手臂欢呼。图春出了身冷汗,朝他喊:“你不要命了??”
他想去拉他,却够不到,火车已经离他们非常近了,图春的眼角里挤满了白茫茫的光,地面在颤动,荒草被风压倒,石子一粒粒蹦开。图春一咬牙,跑到铁轨上,拽住了仇明川调头就跑,那火车几乎是贴着他们的身子驶过去的,两人跌坐在地上,图春惊魂未定,呼吸间充斥着热风,还有水产,谷物和煤炭的味道,他坐在地上喘气,满脑子都是轰轰隆隆的响声。
他和狄秋也去看过火车,狄秋的胆子比他小,站得离铁轨更远,表情更紧张,更慌乱。火车开过来,他捂住耳朵,火车开走了,他笑着追上去两步,摘下铁轨边一朵紫色的野花,在手指间捻动,往前走,往一条隧道的入口走。
狄秋穿的是白衬衣,蓝色牛仔裤。
锈色的铁轨余颤未息。
索罗索罗,索罗,索罗,索索罗罗,铺天盖地的都是狄秋的脚步声。
眼前黑了,又亮了,树叶在阳光下摇动,绿意盎然。接着,便又黑了。
这不是狄秋和他共处的记忆了,是一部电影的开场了。图春爬起来,擦擦手,擦擦脸。
仇明川的笑声在风中扩散。他也站了起来,他追着那火车跑,大声说:“等会儿送你们回家吧!下次去你家吃饭啊!”
第十一章
李岚岫建了个微信群组,成员只有她,仇明川和图春。群组的第一条消息就是李岚岫发的,她问说:上次把我一个人扔在荒郊野外是谁出的主意?主动点站出来,我大人不计小人过,既往不咎啊。
没人回她,好几天,群组都没动静,只有李岚岫每天孜孜不倦地发电影优惠券,券也没有人领,图春每每打开微信看到,那优惠券都已经过期。派出所里实在是忙,小赵请辞,瘪子团怀孕,每个星期都要产检,冬冬总要作陪。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趁着某天瘪子团去产检,瘪子团的亲爸亲妈,公公婆婆特意跑来找顾小豪打招呼,瘪子团孕检有两个指标不达标,需要调理,两对老人都希望能减少她的外勤频率,瘪子团要强,是不会主动来找顾小豪提的,他们老人家到底还是担心,怀孕不容易,万一磕磕碰碰,有所闪失,到底谁来负责就牵扯不清了。
顾小豪听了,满口答应,等人一走,他转头就骂毛头手脚慢,一杯茶半天泡不来,骂图春消极怠工,扫个地,擦个桌子都能磨蹭半天,他还骂冬冬,交上来的报告都是错别字,永辉超市写成永旺,金门路写成精门路,骂了两句,意识到冬冬不在,顾小豪磨磨牙齿,眼里两道凶光只好又对准了毛头和图春。
派出所里人手严重不足,图春无论什么班,天天出外勤,别说看手机了,吃饭都是站在路边匆忙扒两口。
这天半夜,李岚岫找过来,她带了田螺肉和水晶肴肉,图春正好还没吃晚饭,便和顾小豪请了半个钟头假,去和李岚岫碰头。李岚岫还带了两罐雪碧,她说是冰的,图春拿起来,易拉罐浑身往外冒温汗。李岚岫用手扇风,说:“热死人了。”
她把吃的放在图春自行车的后座和坐垫上,图春光顾着吃喝,一声不响。李岚岫瞄着他,又说:“你啊是黑了点?”
图春咽下嘴里的东西,摸摸手肘:“天天在外面晒。”
“这么忙啊?啊是天气热,大家的火气都比不热的时候旺?”李岚岫兴叹,“人真的很奇怪,一点温度就能改变心境,伤春悲秋,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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