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春和顾筠住到了礼拜一,大清老早起来了,两人都还要回苏州上班,天没亮就去了斋堂。庙里有早课,斋堂早就开门了,往来进出的僧众比比皆是。图春吃着素斋面环视四周,压低声音和顾筠说:“这几天你一直在禅堂,我也没好找你说,不想打扰你,之前有个老师傅,给了我一样东西,还请我喝茶,刚来的那天遇到的,后来就再没见过,现在要走了,我想和他说一声,道个别。”
顾筠好奇:“什么老师傅?送了你什么东西呀?”
图春把那年迈的比丘送给他的核雕拿了出来。顾筠捏着核雕,上下左右看了好几通,问图春:“老师傅长得什么样子的呢?”
图春比划着说:“不高也不矮,干瘦,穿件灰色的袍子,脸上皱纹蛮多的,大概八十多了吧,人看上去倒是客客气气的,精神也不错。”
顾筠听了,拍拍图春的手臂:“你等等,我去帮你找住持问问。”
图春拉住她,道:“还是算了吧,他们要坐夏,不打扰他们了,我留封感谢信给他好了。”
顾筠说:“留感谢信?你倒蛮八十年代的。”她轻声笑,说,“我也好奇呀,我经常来这里的,你说的这个老师傅,我没有印象,庙里年纪大的师傅没有你说的那个样子的。”
图春便也放开了她,他也好奇了起来。光福寺的住持是个天庭饱满,嘴唇丰厚的中年男人,得知了前因后果,思量了阵,带着这对好奇的男女往他的办公室去。
路上,住持没有话,图春拱拱顾筠,悄声问:“去办公室啥体?”(去办公室干什么?)
顾筠摊开手:“我啊弗晓得,弗会老师傅嘞嘿办公室里相吧?”(我也不知道,不会老师傅在办公室里吧?)
图春说:“啊会弗是和尚?格日呲嗒我看庙里相几与恩倷吩去禅堂。”(会不会不是和尚?那天我看庙里就只有他没有去禅堂。)
“着格和尚格衣裳?”顾筠问。(穿得和尚的衣服?)
图春点点头,一摸后脑勺,声音更轻了,接近耳语,和顾筠说:“弗会是假和尚吧?”(不会是假和尚吧?)
不等顾筠答什么,那住持回过头来,作合掌礼,嘴角含笑,诵一句:“阿弥陀佛。”
图春不胡乱揣测了,默默回了个礼,不言语了。
四下唯有雀鸣与林涛,交错演奏。
进了住持的办公室,住持开了灯,指着墙上一张照片,问道:“你们说的那位老师傅是照片里穿袈裟这位吗?”
图春凑到那a4纸大小的照片前,照片记录的是某场水陆道场的盛况,里头只有一位穿袈裟的比丘,一脸皱纹,和颜悦色,确是图春那日遇到的比丘。再一看下头的文字介绍。
善缘住持。
顾筠吃了一惊:“呀,是以前那位善缘住持?早就圆寂了呀。”
图春头发发麻,呆若木鸡,住持却朗声笑了,交待图春和顾筠在此稍作等候,他去去就来。图春抖索了下冰凉的手脚,坐下了,顾筠又去看那照片,小声地,颇为欣羡地说:“看来你有慧根,还是有缘人。”
图春心下惶惶,攥着那核雕不出声。顾筠安慰他:“这又不是鬼咯。”
说完她立即行合十礼,图春实在定不下心,急急问顾筠:“格么算好事还是……”
“当然是好事啦!”
图春说:“我是什么都不懂,这样有灵性的东西我拿着,不太好吧。”他摊开了掌心,重新认真仔细地研究那核雕,核雕那镂空的花纹似树枝,似笼格,核雕里的坐佛依旧难以琢磨出任何面目。
顾筠在旁说:“是这样的,懂太多反而容易太执着,反而看不透。随缘就是了。”
图春看她,顾筠道:“可是要是真能随缘,修佛,修禅的人或许要少了大半,人还是有所求,修佛为求成正果,为来世积累福报,为求今生死后能去往西方极乐世界,修禅为求圆融贯通,唉,还是太难。”
顾筠闭目合掌,低念阿弥陀佛。
那住持这时回进来了,他手里多了只圆木盒子,他将盒子拿到图春面前,图春但闻阵阵异香,他抬眼看着住持。
住持道:“这里面装的是善缘大师的一颗舍利,另有些在别处收藏,这是最大的一颗。”
言罢,他打开了木盒,图春一瞅,愈发地诚惶诚恐,拉拉顾筠的衣服,顾筠亦怔住,那绒布上躺着的善缘大师的舍利子,大小、形状都同图春的核雕一模一样。只是舍利是透明的,水晶似的。
顾筠在图春耳边飞快地念阿弥陀佛,图春的眉心突突地跳,住持倒很开化,一拍图春的肩膀,声若洪钟:“哈哈!小伙子,你好去买彩票了!”
图春笑出来,心里忽然安定了,他想把核雕还给住持,留在庙里。住持不依,道:“既然是馈赠给你的,那你就拿去吧。”
顾筠也在旁劝说:“大师显灵送了你了,你就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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