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却不曾有这么好的脾气,纵使平日里总端着副慈眉善眼的菩萨模样儿, 此刻也已禁不住张嘴要骂,却被贾母止住了。
“人心已不在这里了,强留了也无趣儿。”
袭人端端正正地给她们磕了头, 也不曾收拾什么东西,只带了自己自家中拿来的几件粗布衣裳,一分银钱也不曾装,便要这般朴素地出门去。晴雯本在房内打结子,看到他这般模样,只觉着不对,登时急匆匆走出门来:“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出府。”袭人抓着手中的包裹,冲着他微微一笑。
“出什么府?”晴雯狐疑道,“爷如今都不在家,你这般打扮,是要出去做什么?”
“我已经自请脱离贱籍了,”袭人淡淡道,“也被主子赏了卖身契。如今,我已不是这府里的奴才了。”
“什么卖身契!”晴雯惊惧相加,登时三步变作两步跨将来,“这说的都是什么话?等爷回来时,看到你不在府里——”
“你忘了么?”袭人冷冰冰地将他的下半句截断了,“爷这次去,已然不抱着活着回来的念头了。”
这句话令晴雯一瞬间凉了个透彻,随即向后踉跄退了两步,这次低低苦笑道:“是啊。”
他哪里会忘记,不过是让自己不想起这话罢了。
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想及宝玉当日将那卖身契递与自己时的神情,他都会觉着如坠冰窟,整个人都不禁开始瑟瑟发抖——这十几年光阴中,他所有存在的意义都是这个人,他努力的方向、他每一句言笑......通通都与这个人有关。这个人嘴上稍微记挂他一句,他心内都能按捺不住地喜上一天;而这个人若是哪一日被老爷批了,连带着他亦是阴雨沉沉,提不起一丝兴致来。
他所有的喜、怒、哀、乐,这些所拥有的细小的情绪,不过皆是围绕着宝玉在打转儿。所以,晴雯从不曾想过,若是宝玉不在了,自己又该如何?
所以只能选择自欺欺人地蒙住自己的眼睛,每日只装作等着宝玉上学归来的时候。仿佛下一刻,他家爷便已经掀起了帘子,重新笑盈盈走了进来。
“然而我也不相信,你能这般狠心地一走了之!”晴雯咬着牙道,“就算爷当日将卖身契同房契交予我们,你也不曾接,你——”
“我接了。”
“什么?”
“我说,我已经接了。”袭人微抿着唇,眸中满是下定了决心的毅然决然,全然不再是往日那般温和而好说话的模样儿,“我已经接了,也已向老太太、太太磕过了头,自此之后,与这府中,再无相关了。”
晴雯瞠目结舌愣了半晌,随后竟慢慢冷静了下来。他向前走了几步,凝视着袭人的眼眸,坚定道:“我不信。”
“旁人怕是会相信你这套说辞,但是我与你亦是十几年相知了,怎会不知晓你的心思?你于爷身上,永远只有更尽心、更竭尽全力的份儿,怎会因着眼下这一时困境便弃他于不顾?”
还未等袭人下一句话出口,晴雯就已急急道:“我也去。我这便去收拾东西。”
“去何处?”
“去寻爷。”晴雯一头扎进了侧房,二话不说将自己箱中的东西悉数哗啦一声倒了出来,急匆匆地收拾着,“莫要想着哄骗于我,我不是麝月那傻小子,不是这般好骗的——你定是为了寻爷才要了卖身契出门的,我也要去。”
袭人于门口处看了他半晌,终是无奈苦笑:“何事都瞒不过你。”
“这是自然!”说这几句话的功夫,晴雯早已收拾了几件衣裳,几把塞成一团,拿布系了个包裹,便也要去与贾母磕头。门口那人却伸出胳膊拦住了他,低低道:“你不能去。”
“为何?”晴雯凤眼圆睁,艳丽的眉眼里一下子放出摄人的光来,像只炸毛的猫,“你既可以去,为何不许我同去?”
袭人将门掩住了,这才把他拉到桌前坐下,看了他半晌,微微叹了一口气。
“此次南下,只怕途中风霜雨雪,催折了你可如何是好?”
“我不怕!”
“你且先听我说,”袭人伸出一只素手,用上了些力道按在他的肩膀上,这才缓缓道,“爷的身边儿,一向只有我们二人伺候。我们跟了他这么久,怕也是最懂他心意之人了。”
“然而此次,且不说如今南海正值倭寇纵横之际,单说这山高水远、路途迢迢,哪里便是这般容易的?我只身前去,便是葬身途中亦无妨。可若你也一同去了,待爷回来之时,却还有何人可于他身畔伺候?”
“他素日爱饮的茶、爱穿的衣服,他的心思他的感情,若是身旁无人能懂,难道还要教爷再从头寻来这么一人,再细细□□一十几年么?”
“所以,这次,你我之中定有一人不能去。”
这一番话将晴雯说的怔怔的,一时间竟不知何从反驳,半晌后才道:“那我独行——”
“不可。”袭人轻柔地制止了他,温声道,“你容貌着实太盛,遮掩亦遮掩不住,比不得我生的平平,只怕路上更不安全。因而你也无需与我再争,只安心待在此处,等着爷归来便好。”
晴雯僵愣了半晌,这才红着眼圈儿啐了一口:“不去便不去!谁稀罕与你同行!”
“那便好。”袭人颔首轻笑,随即取了东西头也不回迈出门去。晴雯于他身后扒着门看了他许久,方突然快步跑上前去,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他别扭地扭着头,不教袭人看见他此刻面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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