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来,二皇子一派霎时颓然。
烽火满城,喧嚣震天,被潜龙甲迎回大殿之时,慕容毓久久望着奉天殿上那把空荡荡的龙椅,仿佛还能看见父亲威严的身影,也能看见他眼中深深的担忧之色。
皇帝的偏心几乎是见人尽皆知的事,但就连他也没想到,父皇会事先为这个不靠谱的儿子在各地养下无人知晓的数万名死士,作为他最后的筹码。
可惜父皇并没料到……慕容毓抬手虚覆住脸上那一道丑陋的疤痕,冷冷一笑。
风云突变,转眼间东风又压倒了西风。
慕容慎一派,以谋朝篡位,伪造诏书之名被尽皆下狱。
谢琀静静盘坐在天牢之中,一墙之隔,便是谢尧山。
“呵,谢琀,你为他不惜自认伪造诏书之罪,他难道便会放过你么?”谢尧山寒冷的声音自墙另一侧传来。
“你们暗杀了他多少次?钟山谷口,崔渡死了……那么多将士死了,他自然要报仇的。”谢琀的声音淡淡的,“不清算,难道还放过你么?”
谢尧山像是一座爆发后的火山,咬牙切齿间,还有些死灰复燃的怒气:“明知讨不到半分好处,你却背叛谢家九族——谢琀,我不知你竟蠢笨如猪。”
“父亲何须动怒?过不了多久,大家就要黄泉相见……不如我再问你最后一件事。”谢琀缓缓靠在墙上,悠悠地说起往事,“那年你拦着太子来接我的马车,不让我去围场,除事先知道太子即将被刺,不想让谢家被卷入此事,有没有一丝一毫,是不想我这个儿子受到牵连?”
静默一瞬,谢尧山嗤了一声,答非所问地冷声道:“你为了慕容毓不惜装疯卖傻三年,他又可曾不想你受到牵连?”
“直到如今你还以为,我装傻是为了他?”谢琀笑了几声,摇了摇头,声音陡然一冷,“我为什么要为他装傻?一个生死之际护得我毫发无伤的人,我便走过去告诉他,我是父亲派来害他的,他又能拿我怎样?”说到此处,他双眸一红,缓缓勾起唇角,声音忽地轻柔起来,“我思来想去,他竟什么办法都没有。”
“可笑!”谢尧山冷笑数声,阖上眼,不欲再听他胡言乱语。
但谢琀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早就想过今日了,父亲。即便你不曾待我如子,我心中……总是认自己姓谢的,也从没想过亲手害死谢家人——我一味回避,起初的确是怕你们以母亲之命威胁,借我之手伤了他,但那时齐江两家已帮我救出了生母,我为何仍旧宁愿装疯卖傻,不肯告诉他真相?您难道从未想过么?”
“……”谢尧山睁眼,眸中闪过一片莫测之色,沉默着没有开口。
“可我不想害了谢家,便由着谢家差点害死他……”谢琀叹了口气,“您说的不错,我的确是蠢笨如猪。那之后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要帮着一群从未善待过我的人去害一个与我相爱之人?”
“下辈子我不想姓谢了——我宁愿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若我要爱谁,便只将他一人放在心上。这辈子成王败寇,您认了吧。是我害了谢家,命赔给你,那又有多大不了。”
言尽于此,一片静默。
直到“咔咔”数声,天牢门打开,一个太监端着数杯毒酒,走了进来。
谢琀眼眸发亮地抬眸望去,转瞬又黯淡下来,饮下毒酒之时,双眼还不死心地望着牢门之外。
……难道他真的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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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琀。”
听见万分熟悉却又分外陌生的冰冷声音,谢琀仍旧死死闭着眼,陡然间浑身发寒,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他后悔了,相见争如不见!他不想见慕容毓,不想看他冷漠的表情,蓄满恨意的眼睛,他情愿抱着最后一点温柔的幻象去死,记忆里的慕容毓永远都是趴在栏杆上向他伸出手来时那个深情似海却毫不自知的耀眼少年,而不是,不是……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慕容毓俯下身,贴在他耳根,一字一句地低声道。
谢琀像是被捅了一刀,身子陡然瑟缩了一下,蜷缩着向后躲去用力抵住了墙,仓皇间睁开眼,只瞥见一道狰狞的疤,滚烫的泪水已夺眶而出,霎时间傻了一般,整个人都怔怔地望着他静了下来。
慕容毓站直了身子,手中随意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双眸黑如深潭,神色莫测地与他对视。
此处正是两人幼时打闹的东宫书房,谢琀还能想起他躺在椅子上,抬手将自己喝过的白露梅子茶递在自己唇边的模样。
一眼之间,沧海桑田。
谢琀缓缓地坐了起来,眨掉多余的眼泪,苦涩一笑,哑声道:“……你恨我,便杀了我吧。”
“呵,”慕容毓露出一抹难看的笑,眸中怒火一闪而过,忽地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凭什么?”铮地一声,他蓦地欺身至他面前,将削铁如泥的匕首插入他脑侧墙中。
“你逼我离开你,逼我放弃你……最后,还要逼我杀了你?”慕容毓双目赤红地瞪着他,仿佛恨不得掐死他,近在咫尺,呼吸交缠,谢琀却竟自他咬牙切齿的质问中听出一丝悲恸的微颤,“谢琀,你怎么能如此狠心?”
从拿到那份伪诏开始,他就知道谢琀已然存了死志,但那时他不懂为何非要如此惨烈,直到慕容慎登基,看着诏书上被重用的谢家子弟,他什么都明白了——他要将皇位还给他,却要把命赔给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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