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什么叫鳏夫?阿爸是么?我怎么没阿妈?
林双玉盛粥的饭勺“梆当”落在了灶面上,小半勺热粥泼了一脚面。她容长面庞登时由红转青再转白,眉峰纠结,手指头颤颤巍巍点上小五子的鼻尖。
你个王八崽子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我说……我阿爸是不是鳏……
一米不到的小五子被林双玉举着指粗的藤条追着打,从楼上打到楼下,村头打到村尾。惊得隔壁家的那条油光水滑的小黑狗,隔着一堵矮巴巴的土坯墙,汪汪地响亮吠叫起来。旁观的邻居越是去拦去阻去劝,林双玉越是怒火中烧,越是心绪难消。
哦哟你就这么大孙子,莫打坏咯,打坏咯没第二个咯。
小孩子没教好,不懂事不会说话正常哟。
你莫急哦,小崽子大了,你们家事儿要试着慢慢跟他说哦,你越瞒对他越不好你知道伐?
明明是在劝,一个个却都笑得不可言喻。
乔梁收工回来,掸着头顶的灰土进门,见小五子一背鲜红掌痕,挂着一睫泪珠子在林双玉怀里抽抽噎噎地睡了。林双玉背对着院门,嘴角下撇,眉目低敛,支着藤椅蜷坐在凳子里,沉默不语;月色清凉如水,撒在她黧黑的一截赤着的嶙峋足弓上,她一手揽着小五子的削瘦的腰杆子,一手举着蒲扇在他耳边徐徐摇摆,替他赶去蚊虫。
阿妈……
——作孽哦。
后来,小五子发烧烧了两天。
吃饭也吐,喝水也吐,蜷在棕丝床上成了小小圆圆的蜡黄一团。乔梁急忙打电话叫回了利南市里的乔奉天,再当即背上他,赶着浓重夜色去了鹿儿镇中的县儿童医院。轻微肺炎,食道灼伤,高烧,重感冒,一身大大小小鸡零狗碎的毛病全占了,足挂了三天药水,生消下去一圈的本就不多的肉。
再后来,小五子再也不再大人面前多言多语。大人说什么,是什么,吩咐什么,做什么。再怎么也不犹豫,再怎么也不多问。
心里再多的困窘疑惑,全攒起来,藏起来,在心里找个空地,挖深坑,扔进去,填土,埋掉它。
四岁之后,他在以旁的孩子两倍的速度,辛苦而孤独地勃勃成长。
所以乔奉天把小五子往杜冬家里的领的时候,小五子老老实实紧紧跟着,一句也没问。爸爸呢?怎么不去找爸爸?爸爸去哪儿了了?昨天怎么也没来接我?怎么让我住在郑叔叔家呢?怎么今天也住外面?怎么今天也见不到爸爸呢?
小五子嘴巴牢牢贴着,全没问,以致乔奉天和郑斯琦半天对好的腹稿,全烂在嘴边,半个字儿也用不上。
“郑叔叔家还舒服么?”乔奉天握着他的腕子,按着他突突跳动的脉。
“恩,书房里有一个沙发,拉开是一张好大的床,郑阿姨做的疙瘩汤也很好吃,她问我是谁,问什么在郑叔叔家,我说爸爸和叔叔有事儿暂时不能照顾我,我很快就会走的。她就笑了摸我的头,说她不是那个意思。”
乔奉天沉默了一刻,低头看他,“郑阿姨?”
小五子抬眼,“恩,郑叔叔的姐姐。”
“那你要叫大妈妈,不能叫阿姨。”
小五子弯起眼睛笑,脚边有个水洼,就跳起来蹦了一下,“可是她看起来很年轻嘛。”
利南一钩牙白新月。
杜冬早就把李荔从网咖二楼的储藏间接回了自家的新房。家不大,两室一厅,还是按揭,在离理发店隔了两站路的清水龙苑。低档的小区,房子大多建的密密匝匝,见缝插针地拼命加盖,如同一樽樽排列齐整的黑影武士般,沉闷,蔽日,障目。
路口的几株法国梧桐倒是良品了,需两人才能环抱的丰茂高大,晚风吹拂里,叶片发出窸窸窣窣的微响。
乔奉天愧疚极了,难过极了,他最怕把孩子蒙在鼓里,留他一个人胡思乱想。心里埋上东西,其实是不会消解的,而是是会生根的,会发芽的;人的每一次思考,每一次忧虑,都是阳光雨露,都能促成它枝枝蔓蔓地无声地衍生繁长。
心智越不装的成熟,则越容易反噬。
可在确定乔梁会平安无事之前,他又绝对不能擅自明说。他没办法给小五子一个明确无误的保证。
乔奉天在树下蹲下,把小五子的裤子折了一道。
“下次再买新的吧,一定不买那么大了,卷着跟要下田插秧的似的……”
小五子乐,还预备着说“买大了能多穿几年”,想起来乔奉天不喜欢,就没说,就笑着点头,“好啊。”
乔奉天心皱成了浸过水的纸做的一团。
“再在杜冬叔叔家待一两天,最多一两天……就没事了,就回家了,好么?”
“好的,小五子知道了。”
乔奉天忍不住,“你怎么就不多说两句呢……”
怎么就不多耍耍赖,多撒撒娇呢,你才八岁啊。
小五子就不说话了,看看地面,看看乔奉天,就是不张嘴。他漆黑的眼睛里像下过场雨一样湿漉漉的,他伸手揪了一把乔奉天的领角,再用拇指小心碾了碾乔奉天卧蚕处的淡青色。
杜冬下楼,温温柔柔地摸摸小五子的头,把他接走了。跟在后头的李荔回头,冲乔奉天使了个“放心吧”的颜色,乔奉天就冲不断回头的小五子摆了摆手。等他们上去了,才转身走。
乔奉天确不能逗留,医院来电话了,乔梁今晚就快醒了,家属尽快来。
利南市委医院反反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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