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东青鹤的手已悄悄紧握成拳,防备着对方时,花少宫主却反常地收了不快,不仅没有生气还笑了起来。
“我们虽不是新郎新娘的亲眷,但我也是你们员外请来的。”
“哦?”小厮狐疑,上下打量女扮男装的他,“你是戏班的人?你会唱戏?”
少宫主摇了摇头:“我不会这个,但我会旁的。”
说着不等东青鹤相阻,她便嗖得一蹦就蹦上了村中搭起的简陋木台子。一把推开那吱吱呀呀拉得欢快的二胡唢呐,夺过角落的一把琴就坐下了。
然后在所有人茫然的目光中,慢慢弹奏了起来。
那曲调由缓至快,由迅疾又趋于悠逸,忽扬忽抑,时而空灵,又时而婉约,明明是一把最为粗鄙陈旧的古琴,却在那人的手中奏出了超脱尘世的钧天之乐,连东青鹤都听得呆住了,更何况台下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老百姓?
花少宫主此刻穿得一身男装布衣,枯黄的色泽覆盖了细白的皮肤,平凡的五官取代了精致的面容,然而即便如此,在东青鹤看来,这些平凡朴素的掩饰却根本遮不住那人眉目流转间的狡黠伶俐,她的魂魄在透出皮囊熠熠生光,挑动着自己的思绪……
东青鹤在那一曲奏毕片刻才回过神来,就见少宫主推开面前的破琴,笑着走下台,走到那半张着嘴巴的新郎官儿面前,调皮地拍了拍人家的脑袋。
“就用这首《云魁曲》祝福你找到了一个美娇娘吧,人家千里万里自好地方嫁到这穷乡僻壤,你便要好好待她,要不然……”
东青鹤在她眼中利光一闪,胁迫的话语即将出口的时候,起身把搅得别人亲事云里雾里的人给挟走了。
几个纵跃到得小屏山上,东青鹤看向一脸得意的某人,问:“你怎会谈这个曲子?”
其实以九凝宫少主这般的身份,自然打小熟读各类书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不奇怪,她若回上一句“宫里人教的”自然便可过关,可这位少宫主脱口而出的却是:“我做梦梦到的。
“梦中反反复复弹了多次,再傻也学会了。”
二人一道结伴游历也有月余了,东青鹤自然知晓这位少宫主时不时便会梦靥,夜半露宿郊野时更能得见对方一脸凄苦满头大汗的模样。东青鹤关心过几回,却每每都得到“有吗”“无事”“没什么大不了”这般讳莫如深的回答。
他心内狐疑,但对方若不想言明,他也不会过分追问,没想到这回她却愿意说了?
的确,花少宫主见东青鹤面露思忖,便索性直截了当道:“我总是做梦,我梦里的东西可多了,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什么都有,当然也有活的,也有死的。”
说到最后她竟笑了起来:“你猜那死的最多的是谁?”
东青鹤不语。
花少宫主轻轻拍了拍自个儿的胸口:“是我啊,我在梦里那死法简直是……怎么说来着,千姿百态,对,就是千姿百态,投湖、中毒、车裂、缢毙、头顶流脓脚底生疮,哦,对了,还有坠崖,一坠竟还坠入了畜生道……你说说,惨不惨。”
口中向对方寻求认同自己的凄惨,可脸上嘴角都挂着兴致盎然的笑容,仿佛这是一段多么了不起多么自得的经历,让东青鹤觉得十分……诡异,诡异又夹杂着心酸。
“梦……都是假的。”东青鹤说,似想安慰对方,也想抹去她脸上那甜中带苦的神情。
花少宫主却摇头:“旁人许是假的,但我的……一定是真的。”
她紧紧盯着着面前的人,语气悠远:“东青鹤,你说……这会不会都是我的前世?我前世每一世都死相凄惨,于是心里执念太重,轮回后都难以忘怀,一世一世全都涌入梦中,夜夜来寻,害我不得安睡。”
东青鹤被她深重的目光看得皱起眉来:“既然如此,不是该放下执念,重新开始么?”
花少宫主仍是摇头:“不,最该做的是寻出那梦中害我遭此罪孽的人,除之后快,便能后世无忧了……”
她语气欢快欣然,与平日看到什么好吃好玩缠着东青鹤一定要去时的态度一般无二,只除了那目光中的沉黯幽深如海,看得东青鹤一瞬窒闷,仿佛被无垠无底的海水缱绻围困,然后慢慢溺毙……
忽然脸颊一凉,回神才发现不知何时花少宫主已走到了自己的面前,伸出指尖轻轻摸过他的脸。
东青鹤理应避让,然而向来行动敏捷的他却脚下迟滞,一时竟难以动弹,直到耳边闪过对方甜腻的一声轻笑。
“莫要摆出这个可怜我的模样……”少宫主缓缓放下手,改而抚平东青鹤前襟处微起的小小褶皱,“真寻到了那个害我几世的人,我不会要刚正不阿的青鹤修士出手相助的,我自己来就好……”
说着弯起眼纯稚一笑,笑得东青鹤那隔着衣裳被拂过的心口处都能感知到隐隐的热度……
纵观那段时日的相处,东青鹤回头细思自己难道一直都没有怀疑过这位出人意表性情飘忽的花少宫主并非是曾时有过几面之缘,清冷静雅的花见冬吗?
其实是有的,而且不止一回。
好比对方那错漏百出的言辞,时好时坏的功法,飘忽不定的气脉,她甚至连矗立在赢母峰顶那碑石上所刻的“赢”字都识不得。
东青鹤怎会注意不到呢?又或许留心了,却又不小心听之任之了吧。
活了这么些年,东青鹤从来自认俯仰天地无愧于心,唯有那一段时光,他的确存下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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